在除夕夜,祭祖、吃飯、發過紅包後,登場的往往就是「國粹」——麻將。小賭一番,幾乎已成為中國人的年俗之一。
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有麻將。卻鮮少有中國人知道:
麻將從何而來?
這名稱怎麼形成的?
為什麼牌中有東、南、西、北風及中、發、白?
它究竟憑藉何種魅力,而能在牌九、骰子等傳統賭法中獨佔鰲頭?
麻將的魅力,可由下列幾則真實的故事看出來:
劉小真從台北到南部旅遊,因為颱風來襲,使她的旅行提早結束,心裡正懊惱,回到家門附近,水深已及膝,一片漆黑,更覺煩躁,進門,卻見父母和鄰居腳踏小板凳、桌沿點蠟燭,方城之戰正酣。「真是風聲、雨聲、麻將聲,聲聲入耳」,她說。
有位老太太到整型外科要求割雙眼皮,醫生正納悶,年紀這麼大了為什麼還想割雙眼皮?老太太很懊惱地自動說明:「我的眼皮鬆垂下來,害我打牌時,把三索看成二索,胡錯了牌。」
有個人感冒還抱病上「桌」,老婆送藥來,吃了繼續打。等到要擲骰子時,卻遍尋不著,桌上只有三粒感冒藥!
電動玩具的麻將,只能在沒牌搭子的情況下過過癮。(卜華志)
歷史不久,魅力十足
「它相當於一次玩四副撲克牌」,監察委員谷家華表示,打麻將要摸到同樣一副牌的機率微乎其微,「變化多,是它最迷人的地方。」
而且它不受場地、時間限制,簡單易學,什麼人都可以玩,不像有錢人才打得起高爾夫,也不像打橋牌、下圍棋那麼嚴肅,輕鬆地玩或花腦筋「做牌」,悉聽尊便。在這麼寬的條件下,麻將自然成了老少咸宜、貧富都愛的娛樂。
不過,它的歷史並不長,相傳麻將的「祖先」是宋朝、明朝人所玩的紙牌——馬弔牌。這種只有四十張,上面繪有水滸人物的圖樣,已有萬字、索子的符號。
根據「清稗類鈔」記載,江浙一帶的人把鳥叫做刁,而刁與弔音近,所以馬弔牌在以訛傳訛下,轉成了「麻雀」牌,現代人則又稱麻將。清代玩麻雀牌最多的,首推揚州鹽商。到了清道光年間,太平天國事起,軍隊打仗之餘,便打麻雀牌消遣,那時除了筒子、萬字、索子,太平軍軍官又增加了天化、王化和東南西北風化,算算已有一百多張牌。起初只是做官當兵的人玩,漸漸傳到妓女戶,最後大江南北都有人打「麻雀」。
另有一種說法:麻雀牌原來有公、侯、將、相、文、武、和百,一共七個字,一個在船上工作的浙江人陳魚門,就把它改成東、西、南、北四風及中、發、白。前四個由風向而來,後三個則是因清代的功名是由「中」舉或「白」衣的有錢人捐得。
後來浙江寧波人,大概覺得紙牌易壞,便仿照骨牌的大小形式,用竹子做成今日所見的樣子。當時共一百卅六張牌,四個人玩,每人持十三張。
(右)各種材質做成的麻將牌。(卜華志)
變化多,賢愚不拒
現在的麻將牌共一四四張,每人十六張。牌分索子牌:一索到九索,各四張;萬字牌:一萬到九萬,也各四張,筒子牌亦同;另外東西南北風各四張,以及白板、青發、紅中各四張;再加上花牌——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各一張,玩十三張則沒有花牌。
玩牌的基本原則,就是要把自己的十六張牌,連同手上摸來的一張,湊成五個順子(如一萬二萬三萬、三筒四筒五筒等三張連續數字的同花色牌)或坎子(連續三張相同數字花色者,如東風三張),以及一個對子(兩張相同的牌)。
把牌湊齊,便可叫「符了」(現在一般用胡),據說啞巴打麻將便用拍桌子來表示。「胡」的這張牌若是你自己摸到的,便叫「自摸」,是一家獨贏,其他三家都輸了。若是別人出牌,讓你吃了,那個人就得叫「放砲」。
有些人打牌時,忘記補牌或打牌,便會多一張牌或少一張牌,叫做「相公」。清末民初學者辜鴻銘有次就打成了「相公」——少了一張牌;原來他一緊張,把要打出去的牌,當成是煙咬在嘴上呢。
打牌雖是消遣,但若不花腦筋、全憑運氣地亂摸,也不免索然無味,何況還有金錢上的輸贏?因此許多人打牌講究「做牌」——不但要記得其他三家曾經打出什麼牌、現在各家手上有些什麼牌、還要猜到他們在等什麼牌,自己可千萬別「放砲」,平白讓別人撿了便宜……等等。
曾有人後悔上了大學才學會麻將,否則從小訓練,一定記憶力超強、邏輯推理也不錯。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方城之戰的輸贏,運氣還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這也是麻將能平民化、通俗化的主因。
每週爬山健身時,在山上擺桌麻將,老友相伴、清風徐來、小鳥啁啾,好不快活!(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要打牌,先練品
由於它鬥智、鬥技巧,還要憑藉運氣,除非牌技太過懸殊,否則四家之中沒有人一定會輸,也沒有人包準能贏,人的得失心很容易就被激發出來。修養好不好,這時一看便知。所以,有人說,牌桌上可以選女婿,就是這個道理。古人也說打牌先要「練品」,「清稗類鈔」中對「牌品」還有詳細規範:
一、玩時少說大話,輸時少說氣話。
二、不舞弊、不偷牌、不做記號,不扯謊迷惑別人。
三、不存僥倖,不冒不該冒的險。
四、贏錢勿忘形,輸錢勿慳吝。
五、運順勿貪心,運逆勿怨天尤人。
有這種修養,真是「其爭也君子」,只是從這堣]可看出一般人易犯的毛病。
至於牌的質料,現在市面賣的,一副新台幣三百多元的麻將,大都是用尿素(含氮碳化物)製成。以前大陸上則多採用牛角及竹片,有錢人家則用象牙或駱駝骨。「軍閥時代為了賄賂,聽說還用鑽石做了一副麻雀牌」,有「老蓋仙」之稱的作家夏元瑜表示。以收藏金飾著名的唐日榮,家中有一副金麻將,據說總值達四百五十萬元。不過,對愛打牌的人來說,可能還嫌金子太重、又亮得刺眼,打起來一點樂趣也沒有。
(右)在日本若是「一缺三」,可上麻雀館。館主自會安排人陪你打麻將。(黃麗梨攝)(黃麗梨攝)
三合、三光,樂趣多
麻將的樂趣在那兒呢?自摸、胡牌,還是贏錢?
綜合多人的經驗,牌要玩得高興,必須天時、地利、人和兼具。
天時當然是四個人的時間都很充裕,可以全心全意地打,不會打到興起時,有人必須離開而「三缺一」;關於地利,「打牌地點要不會斷水、斷電、缺牌」,聯合報記者王震邦表示,有些太太「掃賭」很厲害,上述這些都是掃賭的招數;至於人和,則是一起打牌必須是好友或性情相近、牌品不錯的人,「一輸就罵人、賴帳,不是破壞氣氛?」王震邦說。俗謂結婚要門當戶對,打麻雀也不脫此原則,不同類的人打不到一塊兒去。
這些條件具足,四人就可以嘻嘻哈哈地打到「三光」——天光(天亮)、人光(有人不想玩)、錢光,盡興而散。
這樣看來,麻將其實是結合了聯誼以及消遣二種功能。若說人生是舞台,高爾夫可說是台上的遊戲,高尚、優雅,打球的同時可以談政治、做生意;麻將則是舞台下的遊戲,一方面它深入家庭,一方面打牌時間往往拖得很長、又有固定的「牌搭子」,打著打著就不免「真我」畢露。譬如有位名作家打起牌來,葷腥笑話不斷出籠、罵起人來淋漓盡致,牌桌上「鬧熱滾滾」的德性,和他平日溫文儒雅的文人風範完全不同。
正因為打牌容易營造出輕鬆、親暱的氣氛,許多人也就「打牌之意不在麻雀」了。
(左上)在香港街頭,可以感覺到香港人對麻將的熱愛(羅偉忠攝)(羅偉忠攝)
政治麻將
「我打麻將純粹是為了讓腦袋休息」,本名許仁圖的阿圖,除了擔任導演、編劇,又同時編副刊、主持出版社。「腦子永遠在運轉,會覺得整個人都投進去、靜不下來」,解決頭痛的方法,便是打牌:「我不在乎輸贏,而且都是和好友一起玩,每擲出牌就丟出一個煩惱」,許仁圖笑說,他的牌技因此一直沒進步,但朋友都愛和他一起玩。
也有人把它當做排遣憂傷的過渡站。常聽見有人為了幫助親友度過喪期、失戀等痛苦而陪他打麻將。「因為每一圈過得很快,一不注意就會放砲,自然會專心打」,一位王小姐表示。還有人把它當做鬆弛劑。據說有位韓姓女星初次生產時非常緊張,主治醫師為了安撫她,便陪她打牌,打到可以生了,這才「三」人連袂進產房。
還有所謂的「政治麻將」,就是為了討好對方,故意輸錢、讓對方盡興。不過這種人必須牌技不錯,知道對方要什麼牌才行,否則讓別人胡了,不是拍馬屁拍到馬腿上了?
在以前,父母意見對婚事仍有決定性影響時,有些人追女朋友追不上,便轉而向她父母下功夫——陪他們打麻將,讓老人家心花怒放,也就「看女婿,越看越有趣」。這應該也算「政治」麻將的一種。
(左下)酒席前,香港人先摸個八圈,已成了習俗。(羅偉忠攝)(羅偉忠攝)
異鄉人的最大慰藉之一
還有人鼓勵年紀大的父母去打牌,理由是,有一定的社交,而且洗牌、摸牌,可以刺激手指末梢神經,有助防止老人癡呆症,不是一舉兩得?不過要小心的是,老人家經不起刺激,有位張小姐就曾親眼看見父親在「胡」了牌的剎那,突然右手停在半空動彈不得。這次興奮過度導致的輕微中風,可足足調養了半年才復原。而因為「自摸」太興奮而一笑赴黃泉的例子,更是時有所聞。
對遠離家鄉的人而言,麻將的重要性更不輸「大同電鍋」。
「留學生聚會的方式便是打牌再加上聚餐」,美國紐約州立大學碩士的監察委員谷家華解釋,以前留學生沒錢,尤其冬天下雪更沒地方去,便在一起打打牌。
去年聖誕節,哈佛大學幾個中國留學生,臨時起意想玩牌,紓解一下功課壓力。但放假期間商店都關門,無處可買麻將,最後想到去中國餐館借,老闆卻說:「Sorry,我們自己要玩」,只好又冒著風雪回宿舍。
麻將與家書、武俠小說被留學生列為異鄉生活的三大慰藉,魅力可見一斑。傳說某個工程單位在一禁賭的國家築路,工作人員一行幾百人,每個人揣了幾張牌出關,以解鄉愁。
美國早年對華工的限制之一,是不准帶妻子。麻將,便成了安慰這些飽受思鄉、工作壓力華人的功臣。在華裔導演王穎拍的電影「吃一碗茶」中,還可窺見當日一屋男人打牌的情景。而影響所及,如今美國人會打麻將的也不少,把麻將和「功夫」並列為征服世界的國粹,誰曰不宜?
菲律賓這家麻將專賣店已祖傳三代。據老闆表示,顧客以菲人為多,前總統馬可仕的母親,也是常客。(張南儀攝)(張南儀攝)
在臺風行的特殊背景
話說回來,儘管一樣牌取悅百樣人,偶爾玩玩,無傷大雅,但許多人至今仍視麻將為「洪水猛獸」,卻也不無道理。
中央研究院一位學者指出,大陸剛淪陷時,幾十萬軍人隨政府來台,造成了一種特有的居住形態——眷村。這些來自大陸各省的人,自成聚落,與台灣當地社會還溝通不良時,他們最大的消遣便是麻將。許多太太在先生上班後無事可做,就開始打牌。也因此,麻將逐漸在台灣大為流行。
若不是這麼特殊的時代、地理背景,其實這些人大部分原來在大陸時很少打牌。
「以前在鄉下只有收會錢的時候,大家才打幾圈玩玩」,籍貫安徽的曹先生說。
原本家裡經商的張太太也表示,做生意很忙,沒時間玩牌,只有新年才打,「後來在台灣結婚,先生老在外地駐防,便教我打牌」,張太太說。起初天天輸,沒錢買菜,吃開水泡飯,後來終於連「胡」七把,成了麻將皇后,「那次贏了一千多塊,是先生三個月的薪水!」
賺外快,也是眷村太太們熱衷打牌的原因之一。當然,為了賭債高築導致離家棄子、一走了之的也不是沒有。幸好隨著眷村型態慢慢改變,「麻將村」也將成為歷史名詞。
燒副紙麻將,以免先人在黃泉下無聊,是子孫最後的孝心。(卜華志)
地下的「註冊商標」
打牌的優點、缺點都是一籮筐,而早年政府對於「賭」深惡痛絕,即使賭注不大的「家庭麻將」,在我國違警罰法中都要處七天以下的拘留或處罰役或罰鍰。十幾年前捉得很嚴,常有人為了打牌時逃警察而跳樓受傷、或是破窗而出時被玻璃割傷。據說有次演員素珠和朋友打牌,被聞聲而至的警察捉個正著,在警局苦思保人人選,突然想到另一個演員矮仔財住附近,便請警察去叫他,沒想到他也在打牌,一時間派出所人滿為患。
不過,這已是十多年前的舊事。現在的警察忙著查緝走私、抓槍擊要犯,而新興的娛樂如KTV、電動玩具等,也分散了人們對麻將的注意,麻將,便仍在舞台下淅瀝嘩啦地玩著。最近,監察委員谷家華在監察院財政委員會討論彩券問題時,建議開放家庭麻將,以紓解人的賭性。「人性中原就有賭性,一味禁止反而使人暗中從事非法的賭博」,谷家華強調,與其禁止,不如用疏導的方式。
其實警政署也曾通令,除非有鄰居抗議,警方不宜主動查緝一般消遣性家庭麻將,造成苛擾。但警方的困擾是,若明令開放,恐怕會有以「合法掩護非法」(開設家庭式的職業賭場)的後遺症;而麻將之風若再盛行,會不會造成靡爛之風及家庭問題,也要審慎評估。
話說回來,日本有公開的麻雀館,泰國、菲律賓也准許打麻將,在香港還有麻將學校,我們也一直有麻將成品外銷到歐美。
麻將是中國人發明的,不知它何時才是合法的「註冊商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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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城之戰,已在中國打了一百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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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動玩具的麻將,只能在沒牌搭子的情況下過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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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各種材質做成的麻將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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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週爬山健身時,在山上擺桌麻將,老友相伴、清風徐來、小鳥啁啾,好不快活!(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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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在日本若是「一缺三」,可上麻雀館。館主自會安排人陪你打麻將。(黃麗梨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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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上)在香港街頭,可以感覺到香港人對麻將的熱愛(羅偉忠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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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下)酒席前,香港人先摸個八圈,已成了習俗。(羅偉忠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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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律賓這家麻將專賣店已祖傳三代。據老闆表示,顧客以菲人為多,前總統馬可仕的母親,也是常客。(張南儀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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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副紙麻將,以免先人在黃泉下無聊,是子孫最後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