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代的台灣,顯然成為舉世矚目的重地,不僅在經濟,文化與政治各層面也都是「八方風雨會中洲」,各有一番風雲際會。
台灣經濟的奇蹟,創造了中華民國從一九一一年以來未曾有過的富裕繁榮。這種高度成長的經濟,舉國上下,政府與民間企業,無不有志一同,尋求持續性的突破。經濟自由化、國際化成為不可阻擋的潮流,不僅台灣與大陸間政治性的經濟圍牆,乃至與東歐共黨集團意識形態的貿易障礙,都未能抵禦。同時,台灣市場的深溝高壘,也無法保障民族工業與鄉土農業不受影響。這種發展面取向的經濟中心論,渴望台灣成為經濟大國,在金融貿易、工業科技方面都能領袖群倫,因此一方面成長掛帥,以自由化的模式把台灣塑造成風火輪上的哪吒,勇往直前;另一方面創新為先,以國際化的標準披荊斬棘掃除傳統的特性,把台灣創造成國際的櫥窗。這樣發展的極端,以台電的核能發電論為例,終於爆發出工業成長與環境保護的衝突,重複了高度現代化國家的價值迷惑——無限度的經濟成長,究竟帶來的是人類的新展望還是生存的毀滅?
而從一九四九年以來,台灣的政治發展在歷史包袱與時代變遷中,有了新的矛盾。民主憲政是近代中國長久以來追求的目標,但從中共崛起後,這個放諸四海的民主理念便在中國黨派相爭下價值混淆,角色錯亂。中共的「新民主」,意義專斷,性格獨裁,一九四九年以後它在中國大陸的發展不斷反覆地證明。
台灣在這四十年來,從革命民主到民主革命,顯現了新中國的藍圖,不僅在海峽兩岸激起了新一代的希望,更在海內外引起了民主現代化轉變的注目。但是一方把過去政治的遺產當作是任務,不想據為己有,卻必須合理解決;一方則把這個遺產當作是殘渣,必須剷除而後快。這種有共同目的不同方法的政治中心論,渴望台灣民主化成為照耀全中國的燈塔。但在國際孤立的形勢發展中,也可能成為長期分裂,乃至分離的因素。
然而泛政治化的極端發展,以統獨爭論為例,從議會走到街頭,醞釀成激情、混亂、暴力的場面,學校、社會、工商業無不供政治活動驅使,不禁也會產生歷史的回想與比較——法國大革命訴諸群眾的結果究竟帶來的是民主共和還是人民暴動?
若從文化層面看,台灣更是多色多樣。傳統中國文化與外來西方文化的相互激蕩,傳統中代表大陸的中原文化與代表台灣的鄉土文化也交會於此,而外來文化的影響中,青少年所感染的文化層次又與上一代的不同。
台灣明顯是沒有文化圍牆的地方。但是著重於創新面的一方,以全變、速變為最高訴求;著重保守面的則以傳統歷史價值為主要考慮。因此文化中心論的衝突發展,不僅表現在科技文化與人文文化的不同思想觀點上,也表現在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的不同價值觀點上。
然而,保守面的理想,以漢學研究為例,要把台灣發展成為國際漢學中心;創新面的理想,則要使台灣成為高科技研究中心。這樣發展的結果,在資源分配,教育內容重點方面都爆發了激烈而偏頗的爭議。
台灣在政治、經濟與文化各方面都尋求發展的突破,在千門萬戶中以中流砥柱自我期許。這種多元化中心的臃腫症,實際也是過去中國中心論的歷史反映,但在中國光被四表的時代,經濟政治的發展,都以文化總其成,因此早期的胡漢衝突中,經濟與政治的考慮不如文化的考慮為高。近代中國與西方的衝突中,經濟的考慮便與文化的考慮有等量齊觀的現象。
現在台灣正處於劇烈變動的時代,經濟發皇,政治發燒,各以其本位發展為中心,有擋我者死的英雄氣概,這在一個講求均衡發展為原則的現代化社會,是相當危險的事。經濟、政治與文化,事實上,是屬於整體之中但彼此互倚,交相影響的發展。過去如此,現在也如此。要有這樣的認識,才能補偏救弊,相互調和,共謀發展。
(作者現任中央大學歷史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