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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元族群

王藍的「初戀」

王藍的「初戀」

文‧官麗嘉

1978 10月

以長篇小說「藍與黑」聞名國內外的名小說家王藍,多年以來,在致力於推展國際文藝交流工作上,熱心奉獻,是位元另人矚目的人物。他在執起彩筆、改行畫畫之後,更有不凡的造詣與成就。

快樂童年

王藍是天津人,生長在北平,父親王竹銘先生是當時有名的實業家。家中環境富裕安逸,使得王藍有著無憂無慮的快樂童年。

自十七歲開始,苦難、危險開始纏繞著他,使得王藍的生活完全改觀,但是他卻衷心感謝這段磨鍊的過程。他說:中日戰爭使我離家、吃苦,幾度瀕於死亡邊緣。但若沒有那段日子,我極可能只是個花花公子,甚至成為紈絝子弟。砲火給了我一個新生活。

王藍在幼時立了不少志——想繼承父業做工業家,或者做神氣的飛行員,或者做唱戲的也好——那些孩提時代的夢,倒並沒有把「寫作」和「畫畫」包括在內。

唱戲的夢卻做了很長的一段時間。這也難怪,因為他生長在一個戲迷家庭。父親唱標準余派,哥哥們學譚富英,姊妹們則唱青衣花旦或是崑曲。他是家裡的么兒,在父母和兄姊的寵愛之下,擁有全套行頭,包括:刀、槍、馬鞭與訂做的小盔、小靠、小髯口、小靴子……。他幾乎每天都到巷口「彩排」,鄰人的掌聲,使他很有將來成為一個出色伶人的信心。

打碎了唱戲的夢

當他小學畢業,正式請求父母准他去北平戲曲學校學戲時,卻遭到了嚴辭拒絕。他哭著跪下來懇求(自以為是極其優美的平劇身段),卻挨了一記大耳光。從此,學戲的美夢就被完全打碎了。不過,父親曾經這樣安慰他:為什麼要以演戲為職業呢?你可以永遠做一個平劇的愛好、欣賞者,也可以做一個業餘的演唱者啊!

漸漸地,他開始愛上了繪畫。每回去看戲,他都帶著紙筆,速寫舞臺上的生、旦、淨、丑。那些大花臉、小花臉、大鬍子,插了四面旗子的大將,耍短刀、翻筋斗的武生,他特別想捕捉他們的形象。畫多了人物,又開始畫風景;畫滿了速寫本,就信筆亂畫,牆上、門上、地板上也照畫不誤。

父親並沒有扼殺王藍畫畫的興趣,給他買來大批的紙、筆、顏料,讓他盡情的畫,並且還鼓勵他:想當畫家,就得當個拔尖的,否則準得挨餓。……學畫要肯下苦工,要誠懇,要虛心,更得有一份執著不易的感情,……藝術同樣可以謀生,更可以報國,就看你肯下多少心血了。

小小藝術家

就這樣,王藍開始步上他的繪畫之路。他在十二歲的時候,加入了天津名畫家李捷克的畫會,直到初中畢業,未曾中斷他的繪畫課程。那時真是一段逍遙自在的少年畫家生活:他帶著裝備齊全的畫具,畫遍了天津每個角落。放假的時候,父母便帶他去遊北平,巍峨的城樓、瑰麗的牌坊、碧瓦紅牆的故宮、清澈如鏡的太液池、綠波漣漪的中南海、花遮柳蔭的頤和園……一一入了眼底,也入了畫本。

他的藝術家特質,在此時已逐一綻放。少年的胸懷,除有對藝術的著迷之外,更有對國族的熱愛。七七事變起,王家美崙美奐的樓房變成了瓦礫,他那十年來所畫的鉛筆、木炭、水彩與油畫,也一併化為灰燼。

天津淪陷了,如在一個夢中醒來,世界已全變了樣子。他幾乎無法一刻忍耐胸中的悲忿,國仇與家恨,使得他毅然穿起了軍裝。他參加了敵後秘密抗日工作。

幼苗長成大樹

時代像一隻巨掌,把他從溫室中打了出來。外面的風暴,把他這株在溫室中生長的幼苗,變作一棵茁壯的大樹。

在天津,王藍參加了一個「綠渠畫會」,但他們無暇、也無心作畫。抗戰勝利後,天津市市民才知道那個畫會原是以繪畫為掩護的抗日組織。十七歲的王藍,在這個組織中忙著收發電報、印發傳單、自製炸彈、運輸槍枝、燒燬敵人倉庫……。後來,他考入北平匯文高中,更在校內吸收了許多優秀的同學,南下參加地下救國工作。

年輕的他,就在這時開始在驚濤駭浪中搏鬥,過著出生入死的日子。也就在這個時期,他開始信仰基督,在許多極端危險的遭遇中,靠著信心與禱告,逐一勝過。

抗戰時期,王藍更進一步參加了游擊部隊。作戰生涯極苦,卻使他的身體一天天強壯。戰鬥的歲月不僅帶給他堅強的體魄,更帶給他豐富的寫作、繪畫的材料。

一幅最了不起的大畫

他說:我開始懂得,不用畫筆也一樣可以作畫——千千萬萬的中國人正在用汗水、腦汁、鮮血、頭顱……在作畫,畫一幅了不起的大畫——一幅獨立自主的新中國的遠景!我因此時刻警惕自己——在千萬同胞繪製那幅大畫時,我必須也獻上自己的血、汗作顏料,以自己的行動做一、兩筆線條……。

退伍後,王藍把自己深刻的感受與體驗,下筆為文。他的小說受到讀者的歡迎,「一顆永恆的星」更得到卅一年全國文藝創作獎的第一名。

來台後,王藍以寫作為生。他坐在太太縫衣機前寫出了長達四十萬言的「藍與黑」,這本書非常轟動,行銷超過五十萬冊,又被拍成電影,搬上了電視,改編為舞臺劇與廣播劇。這一期間,他陸續又完成了十幾本書。

王藍拋下畫筆前後達廿年,他著作等身,卻並未忘情於青少年時代沈迷十來年的舊夢。他終於又拾起畫筆,一切重頭來過,每天畫到三更半夜。

重拾畫筆,創意不斷

年近四十重新開始作畫,其中蘊藏的情感,是深濃又雋永的。他的畫,全屬個人獨創:國劇人物本身就具有濃郁的民族氣息,他卻以西洋的畫具、水彩,來作嶄新的「大寫意」,也有人喻作「半抽象」;他的畫不僅是「潑墨」,且是「潑彩」。

如果不去探究他童年時代在國劇上紮下的根底,不瞭解他一生酷愛平劇不減,恐怕就很難進入他的畫境,去細細品味那些國劇人物舉手投足間的細緻神采,以及凝鍊而成的赤子之情。

不論欣賞國劇,或自己來上一段,或為國劇人物作畫,都是王藍執著數十年的初戀情感。

即使在這般年紀了,王藍在作畫時仍是個長不大的孩子——他以孩童般的赤忱,去觀察,去描繪,因此才能有至情至美的創作。

除了國劇人物之外,他也喜歡山水和船,仍是用西洋畫的紙、筆和顏料,但畫出來卻是使人深感親切的中國味道。

只畫畫,不再寫作

從王藍重拾舊夢開始,他日日夜夜與畫紙和顏料為伍,他的寫作事業停止了,如果有人找他寫稿,他一概婉拒,因為「一心不能二用」。

綜觀他的作品,可以看出他既不像現代抽象畫家,把自然外形全部敲碎,向內在的無形世界探索「形象」;也不是一直盯住不變的外形,全然受制於外在的客觀性。他是引一切順著美感,進入那由具象與抽象、夢與現實相交的邊際地帶。

他將自己的情思,溶入色彩與線條所完成的形象之中,並進一步在藝術賦予物象與形體生命化的過程中,運用象徵及些微玄想與夢幻性的朦朧意味,使畫面增加了迷人的氣氛。

表現愛的世界

他對色彩的運用,亦構成他作品的一大特色,他喜歡用溫暖、柔美和優雅的色調,表達出和平、理想、光明、歡樂、希望與美夢的情境,讓人從中得到安寧與愉悅。而一個充滿著愛的世界,就在他完美的畫境中產生。

他目前仍在勤懇而努力地作畫,為心中那股愈積愈濃對藝術的深情,為他自己豐富生命的歷程,更為他打心眼媦健R的世上所有的人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