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語言的方法千奇百怪:戴上耳機,悠游於錄音間;聆聽課堂講授,從ABC學起;多讀外文偵探小說、找外國人抬槓,哪一種才好?
有一種最奇妙的方法叫「枕頭法」,它並不是將錄音機放在枕頭旁邊,趁著熟睡時「偷襲」的「睡眠學習法」,它又是什麼?
學生在上第一堂語言課時,老師總是諄諄告誡:學語言只有下死功夫,沒有捷徑。
一出學校大門,五花八門的廣告詞卻當頭迎來:「三個月學會」、「兩周內速成」;百貨店內,各種語言卡帶、唱片,各式語言學習機、教材簇擠一處;走進補習班,「潛能教學法」、「雙向教學法」、「睡眠學習法」,任君選擇。難道這些都只是廣告?
你說「東」來我學「西」——來自不同國家的同學,互相學習對方的語言。(鐘永和)
學語言,問題多
夏威夷大學語言學博士、現任師大國語教學中心主任李振清指出,語言是人類最複雜、最有系統、應用得最廣的符號,人類自有語言以來,就有學語言的問題。「語言學家吵吵嚷嚷幾千年,為的就是這檔事」,李振清說。
到底如何學語言?語言學家眾說紛云,但都肯定一點:人類有與生俱來的語言天賦,這是造物者製造的奇蹟。
我們可以從幼兒語言發展得到見證。根據科學家的說法,五、六個月大的嬰兒,就已發展完成「人類所有語言具備的聲音」;只要暴露在一個自然的語言環境,毋需經由教導,幼兒可在四、五年內,很熟練地運用發音、辭彙及語法,反應之快,有如電子計算機。
但這並不表示母語的發展能渾然天成、不學自會。語言學家曾在印度發現兩個由狼餵大的小孩,長大後只會狼叫,不懂人語,幾乎等於喪失了語言能力;與「狼人」相反的一個例子發生在美國,有個家庭同時讓小孩接受父親說英語、母親說法語、祖父說德語……等七種語言的「洗禮」,後來小孩居然全都學會了。
一學就忘?
幼兒的語言能力十足驚人,但並不表示他們必能終生受用。「通常他們一脫離那個語言環境,馬上就會忘光光」,通曉語言及認知心理學的台大心理系教授鄭昭明說,這些幼兒長大後,同樣也要面臨與成人相仿的外語學習問題。
所謂「外語」,就是外國話。外語的學習歷程是否與母語相同?
目前可以證實的是,學習外語和學習母語一樣,有相同的發展順序,但它還牽涉到更多、更複雜的問題。
簡單舉一個例子:人常會被以往的習慣影響,以致干擾到新的學習;像中國人學英語,有時會出現「give me see」、「laughwhat」……等「中文文法的英語」;中國孩童在學英文時,常忽略語尾變化、不會用冠詞、介詞;日本人不會咬卷舌音、西方人不會發華語的四聲等,均屬此類。
針對這些困難,語言教育專家發展出的學習方法,各有特色。
比較古老、也是台灣地區中學英語課堂上用得最多的一種,叫「文法翻譯學習法」又稱為「閱讀學習法」,主要是由老師帶學生讀生字、逐字翻譯字句、解釋文法。
語言學理論各有主張
這種教法過份強調背生字、文法及閱讀,不僅使學生聽、說的能力低落;而且語文經長期使用,通常會產生許多相沿成習、卻不合規則的用法,過度強調語法,容易在「例外」時犯錯。
例如,初學英文者常會將「I went to school」,說成「I goed to school」;將「stomach」的複數誤用成「stomaches」,都是這類例子。心理學家認為,這與刻板的規則學習方式有密切關係。
文法翻譯法盛行於一次大戰前後,到一九三○年代,語言學界又發展出一派新理論:結構學派(structural linguistics)。
這派學者認為,語言學習就好比騎自行車或彈鋼琴,是種經由刺激——反應而產生的「習慣」,因此,在方法上十分強調死記與復誦。
「他們奉行『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寫詩也會吟』的理論,許多人在中學時代都熟讀過的『英語九百句型』,就是此派學者的作品」,李振清說。
結構學派要求人們對語言的反應是「習慣成自然」,但在達到「自然」之前,要先熟讀與記憶,這種視人如機械般的演練方式,未免忽略人性;六○年代,由語言學大師查姆斯基(Noam Chomsky)領導的變型學派(transformational grammar)於是興起。
變型學派主張人生來具有創造語言的本能,「人可以網羅印象、透過感覺去描述具體事物,不一定經由課堂所學」,李振清指出,好比我們學了「這是一本書」,但實際上我們可能會說:「這本書在這兒」或「這不是一本書,這是一本筆記本」等……,「句型也許有限,但使用的句子是無窮的」,李振清指出,這就是變型學派的主要精神。
丟進語言環境
結構學派與變型學派的理論深深影響近代語言教學法,比較著名的,像上課不用學生母語,完全用外語的「直接教學法」;藉助視聽教具、強調口說與耳聽能力的「視聽教學法」;以及強調啟發式教學的「聯想教學法」(suggestopedia)……等均是。
這些方法各有理論基礎,也多為語言教師廣泛運用;但萬變不離其宗,目的都在製造一個適當的語言環境。
鄭昭明指出,外語學習最大的困擾在缺乏如母語般的自然學習環境,學習者沒有演練及使用的機會。如何彌補這個缺憾是各式語言教學法一致努力的目標。
直接暴露在語言環境中,是學習語言最好的方法,對青春期以前的孩子,尤其有效。「移民國外的小孩,不出三、四個月,就能熟悉當地的語言,由此可知這種直接『生存』在語言環境中的效果」,鄭昭明說。
語言環境外,還需不需要課堂教育?「當然要」,語言測驗訓練中心主任、也是台大外文系副教授吳耀敦指出,學校裡有老師、有同學,透過前者可以有系統的「教」、「學」,與後者相互觀摩,學習效果一定比較好。
李振清主任也認為,光從生活環境裡學,還可能被誤導。他曾教過一個外國學生,滿口紐約華埠中下層社會俚語,一經瞭解,才知道原來他沒上過中文課,所有的中文都是在餐館打工時學來的。因此李振清認為,海外華人除讓子女在家講中文外,最好也讓他們上上華語學校。
學校與生活的語言環境能雙管齊下,當然最理想;但放諸四海,除了歐洲多語系國家以及特殊雙語或三語家庭外,直接生活在語言環境裡,實在可遇不可求。因此語言學家退而求其次,要求學語言的人要刻意去「製造」語言環境。
語言環境可以製造嗎?這是一個有趣的話題。
枕頭法效果驚人
專家認為,製造語言環境並不難,從全用外語的「直接教學法」,到補習班「一個老外對一個老中」的上課方式;清早起來扭開收音機聽外語廣播、晚上睡前看段外文偵探小說、聽首外文歌曲,甚至星期天沒事到教堂,找認識的神父抬槓一番……,都是有意無意的「環境製造」。而這類效果,根據吳耀敦的評估,以待在環境內的時間愈長、愈密集,愈有效。
但所謂的時間「長與密集」,並不是指連續幾小時的「強力灌輸」。很多公司的員工語言進修,喜歡排在周末下午、大家心情比較輕鬆的時候,但一次三、四個小時下來,可以想見學習效果不會好;而且下課後,就整整六天不碰英文,即使一次學很多,也不容易記得。
吳耀敦認為,最好的方式,是每天接觸半個小時或四十分鐘,這種零零星星的累積,與一下子學廿小時,然後好久不碰的情形,或許所花時間一樣,而「語言環境」卻好得太多。
語言學裡最「誇張」的一種環境製造方式,是李振清教授談笑間常說的「枕頭法」(pillow method)——討個外國太太在枕邊細語。他打趣說,這種「聯姻」方式,不僅能學會語言,對彼此的文化也能深一層瞭解。曾在國語教學中心學習的一些外籍人士,如史丹福中心主任杜爾文、美國在台協會的一些職員等都是「枕頭法」的身體力行者。
語言道具的傳奇
若不談「枕頭法」,要刻意製造語言環境,視聽教材似乎是少不了。這一類的「語言道具」包括:收音機、隨身聽,各式各樣的唱片、卡帶,乃至影片、錄影帶、幻燈片,及各類大小圖片等「硬體設備」,能產生多少效果?
李振清指出,利用視聽設備來從事語文教學,有生理學上的理論基礎。「從大腦結構來看,主宰人類語言發展的是腦神經左半部,這埵陷x管舌頭、唇、下顎、喉頭等發音器官的神經,還有意念語言等(ideationalspeech)區,掌管圖像符號」李振清解釋。
圖像符號、或類似圖形的文字,是否較能在腦中貯存?來自加州大學的一項報導說,一個在車禍中腦神經受傷的日本人,開始恢復語言意識時,首先出現腦海的是具完整圖像意義的漢字。這個結果間接證明瞭「一張圖片勝過千言萬語」的教學效果。
對聽覺神經來說,錄音帶等的學習效果也不可小看。雖然專家並未證實,許多教師卻肯定使用錄音帶學習語文可以改正發音及聲調,實況會話也使人感覺身歷其境,加強學習效果。但錄音帶也非萬能。
紐約市立大學認知心理學博士吳敏而指出,一個字反覆、不斷地聽,可以達到反覆及模仿學習的效果,但同時也是機械式的、毫無意義的重覆。
睡著學,行嗎?
吳耀敦也認為,所謂「聽講學習」有主、被動之分。「仔細聽,試著回答,這是主動;光聽不說,這是被動」,吳耀敦說,「二者學習效果有天壤之別。」
因此大部分專家主張視聽教材只能當「點心」——輔助教學,卻不能做「正餐」——學習方法的主流。這也是為什麼各大學語言學院的「高級聽講課」,一定要老師指導的原因。
視聽教具雖不可靠,但多少總有些「剩餘價值」吧!借助語言學習機,趁著在睡眠時「偷襲」如何?
吳耀敦指出,睡眠學習法盛行於美軍打越戰時,因為要打戰、深入敵區,必須很快學會越南話,於是語言學家異想天開地創出了這種方法。
睡眠學習法的理論基礎是利用人們在將睡未睡時,強行「灌輸」語言,使「語料」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輸入潛意識中,反覆循環。這個理論看起來有點道理;但實際上,人們在睡眠時,腦波呈靜止狀態,刻意去「運轉」它,會干擾休息,白天就難免昏昏欲睡。「按照學理來看,學習效果幾乎完全抵銷」,吳耀敦說。
種個語言大瓜
由此看來,學習語言好像還找不到可以速成的捷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這個陳年老句,似乎還是適用於「語言界」。
只不過——技術有高下,多瞭解語言世界裏稀奇古怪的問題,有助於做一個懂得方法、能事半功倍的聰明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