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屏東縣東港查獲價值新台幣百億元的毒品走私,暴露了社會上毒品泛濫的問題後,反毒就成為最新的「全民運動」。在各界討論聲中,有一個現象較少為人注意——戒毒成功的案例多與宗教信仰有關。
誰將罌粟花種於路旁任令她飄香
純良的她不知花險惡沉溺在她的幽香
沾上她大好壯志會頹喪
沾上她健康快樂也盡喪
將花燒光不許生地上
罌粟花偏偏豔麗向斜陽
每天早晚,「晨曦會」戒毒村裡廿位戒毒者,在牧師弟兄們的帶領下,一再唱著這些鼓舞人心的詩歌。
從外表看來,他們和常人無異,唱著詩歌的虔誠模樣,甚至像是團契裡的弟兄姊妹;事實上,他們都是「重量級」的吸毒者,原本也不信教,在試過各種方法都不成功後,最後來到這個宗教戒毒的團體,試圖跟上帝打交道。
當用盡所有人力都無法戒除毒隱時,或許藉助信仰可以加強信心和力量。(鄭元慶)
一日吸毒,終生戒毒
今年卅七歲的朱聰陵,家境優渥,長得一表人才,卻已有廿四年的吸毒歷史。國中二年級因好奇,開始吸食毒品。凡是會讓人茫茫然的藥他都吃。曾有一次吞下十六顆藥,送醫急救第八天才醒過來。三次婚姻,都因為吸毒離婚,他還兩度為此自殺。兄弟姊妹更是連搬家都不敢讓他知道,怕他又上門來騙錢買毒品。
廿多年來,朱聰陵進出勒戒所、私人診所、精神醫院已不下卅次。「一進去就是綁起來,打針讓我睡覺」,朱聰陵表示,每次出來的第一件事,還是吸毒。
最後一次,朱聰陵來到榮總精神科戒毒,過了兩星期的戒斷期後,「榮總戒癮小組」的主治醫生葉紅秀告訴他:「現在只有晨曦會救得了你了。」就這樣,朱聰陵抱著姑且一試的心理來到晨曦會。
所謂的「福音戒毒」,是指藉著宗教的力量,禱告、讀經、協談等方式,來幫助人戒除毒癮。許多曾經沈迷毒海中的人,經由這樣的方式成功的戒了毒。他們現身說法,也用同樣的方式幫助與自己有同樣困境的人。晨曦會牧師劉民和就是這樣一個例子。
戒毒村裡不光是戒毒,連煙、酒都要一併戒除,主愛之家對「新近人員」較寬容,特准他們偶爾抽根煙。(鄭元慶)
回頭兼顧弟兄
劉民和十五歲在香港加入幫派,為了充老大,開始學吸毒。半年後,當他發現自己上癮的那一刻起就想戒,「戒了十年毒,也吸了十年毒,母親為我流了十年的眼淚」,劉民和表示,他試過把自己關起來、逃到海上當船員、到台灣來念書等方法,都沒辦法徹底戒除毒癮,在母親的苦苦的哀求下,他終於來到香港基督教人士專門幫助吸毒者戒除毒癮的晨曦島,接受福音戒毒。
在晨曦島待了七年,劉民和不僅戒了毒,也找到了生命的價值和尊嚴,並開始「回頭兼顧弟兄」。民國七十三年,劉民和帶著一位傳道士來台灣從事福音戒毒工作,創立了「晨曦會」。九年來,陸續成立了台北的「姊妹之家」,苗栗、台東的「戒毒村」。
其他像花蓮「主愛之家」,屏東「沐恩之家」,高雄「基督教戒癮協會」等,都是與晨曦會相類似的福音戒毒機構。
「聽福音可以戒毒?有影無?」「戒毒要是那麼簡單,我老早就戒了。」試過各種戒毒方法總是不成功的人,第一次聽到信仰可以助人戒除毒癮,總是抱著懷疑的態度,有的甚至嗤之以鼻。人說「一日吸毒,終生戒毒」,光是憑藉著信仰的力量,真能戒除這吸食者難以克制、親朋友束手無策、醫生難以根除的毒癮嗎?
根據台北市煙毒勒戒所的追蹤調查,離開勒戒所四個月之內未再吸毒的比例,只有百分之十六。至於四個月後如何,則難以掌握。
戒毒之道
為什麼毒那麼難戒?
戒毒分生理戒治,心理戒治兩個階段。目前全世界生理戒治的方法,大致可分為三類:
第一種是「替代品療法」。這種治療方式是以長效型的鴉片製劑,如美沙酮來代替毒品。因為其毒性很小,效果又長,可以慢慢減低用量的方式戒除毒癮。其優點是痛苦少,較人性化,對已成癮者而言,既可穩定生活,又能減低犯罪。缺點是,戒斷期較長,也可能成癮或有被濫用之虞。
目前美國、香港都使用這種方法。台灣因美沙酮這類藥劑仍屬於管制藥品,無法採行。
第二種是「症狀療法」。也就是針對不同毒品的戒斷症狀配藥,使用鎮定劑、止痛藥等藥物,幫助病人度過急性期的痛苦。這種方法的優點是,戒斷期很短,大約只要一星期。缺點是需有人在旁照顧,且戒毒者較會有痛苦感。
目前勒戒所、公立醫院,用的就是這種方式。
身毒易除,心毒難戒
一般的私人診所,多半用簡便的「昏睡療法」替病人戒毒。
這種方式是使用安眠藥、鎮靜劑,讓戒毒病人在昏睡中度過戒斷期。這種方法並不符合醫療原理,因為藥物很可能會用過量,而且鎮靜劑用過後,會有不適感。
第一階段的戒毒並不難,困難的是第二階段的心理戒治。台北市煙毒勒戒所醫生黃亨興認為,吸毒是一種慢性行為問題,需要長期的心理輔導來糾正。醫師只能做初期的急性處理,接下來的工作應該由社工人員來做。
目前正在對「主愛之家」的個案進行研究調查的慈濟醫院精神科醫生王浩威也認為,戒毒者心理、社會、家庭、人際關係的重建,是一個很大的工程。如何讓接受完生理戒治的人不再走回頭路,這才是戒毒工作的重點。如今戒毒工作之所以成效不彰,其實是第二階段的戒治工作沒有做好所致。
「在醫生幫助有限,又無法憑藉自己的力量時,用信仰來填補是個有效的方式」,王浩威說。
誰把我兒子變胖了?
一位母親到戒毒村裡探望戒毒的兒子,當兒子來到面前,這位母親竟差點認不得。原本吸毒吸得骨瘦如材的兒子,短短三個月胖了十幾公斤。不僅身材、外貌變了,連說話的態度也變溫和了。
信仰真的能改變一個人?劉民和表示,福音戒毒是藉助上帝的話,讓人重建正確的人生觀。只有如此,才能讓戒毒者真正解除毒品的捆綁,不會再走回頭路。
信仰戒毒在方法上完全不用藥物,只是憑藉禱告、讀經、牧師及弟兄的安慰和鼓勵,度過這段痛苦期。
有人懷疑這樣的戒毒方法是否人道?葉紅秀認為,信仰戒毒在一開始的急性期雖然很不舒服,但並不致危害生命安全。目前醫院採用的症狀療法,限於藥品管制,對於痛苦的症狀也只能減輕,無法完全消除。
何況,戒斷期的痛苦,其實並非無法忍受。黃亨興以嗎啡類的麻醉藥品為例,這類毒品在戒斷時會產生焦慮、打哈欠、起雞皮疙瘩、冒冷汗、噁心、嘔吐、拉肚子、肌肉抽搐……等症狀。
「整個過程就像得一場重感冒似的,只要三、四天就會好轉」,不過黃亨興表示,此刻戒毒者心理的恐懼、無助,卻有如「生離死別」一般。這時候過來人和同伴的支持和鼓勵,就相當受用。
人的盡頭,神的開始
禱告就是一種力量的泉源。
劉民和抓住任何一個帶領眾人禱告的機會,無論是三餐飯前、就寢前,上課、聚會的開始或結束,都需要一段虔誠的禱告。戒毒者陳秉軍表示,剛開始毒癮犯的時候真的很想跑,「但是弟兄們一直鼓勵我,一群人圍著我禱告,我感動得眼淚直掉」,陳秉軍記憶猶新地說,就是這股力量伴隨他度過痛苦的戒斷期。
此外,曾有切身經驗的過來人也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劉民和表示,自己吸毒十年,對吸毒者的心理暸若指掌。他指出吸毒人的共同特性是:懶惰、欺騙、詭詐、好高騖遠、自卑、狂傲、沒有安全感、不信任別人、禁不起挫折、也禁不起成功。
「吸毒本身不是犯罪,但吸了毒以後做出來的事就是犯罪」,劉民和說,吸毒人為了取得錢財買毒品,女的不惜出賣肉體;男的則想盡方法去騙、偷、搶。吸毒把一個人的思想、價值觀都扭曲了。「要糾正這些偏差的觀念,得靠經驗、花時間跟他們磨。」劉民和解釋,這時過來人的經驗就是最佳的工具。
領悟在個人
讀經也對許多人產生意想不到的效果。
在晨曦會的姊妹之家戒毒已一年三個月的洪美英表示,聖經裡的話語帶給她很大的信心和力量。聖經說:「立志行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是所有吸毒人的寫照」,洪美英表示,吸毒人不是不想學好、不是不想戒,但就是做不到。「為了那一針、那一顆藥,我們什麼事都可以做,已活不出尊嚴、活不出人性」,她說。而明白接受了自身的軟弱,把自己交給赦免人罪的上帝,許多人逐漸獲得新生。
雖然信仰戒毒這種心靈治療方式,已獲得多數人的肯定。但並不是每個人都可以經由這種方法成功戒毒。
信仰是絲亳強求不得的,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有些人三、四個月就能從中獲得信心和力量;有些人七、八個月依然「蒙查查」的,亳無領悟。
「我把這裡的生活當成苦刑」,來了四個多月的羅素蘭說,至今她還是沒有太大的感動,她還在尋找活著的意義。「沒找到以前我不敢出去,否則一定走回老路上」,她說。
戒毒路難行
像羅素蘭這樣的例子不在少數,還有更多半途而廢的失敗案例。劉民和指出,九年來進出晨曦會戒毒的,大約有四百多人次,但大多數都中途離開。留下來的人不到五分之一;而留下來的人當中,真正能終身戒毒成功的人,不到三分之一。
此外,由於部分毒品戒癒時的危險性,信仰戒毒也不能完全取代醫療戒治。像酒精、安眠藥戒斷時,少部分的人會有抽筋現象;「安非他命」中毒時,會產生幻聽、幻覺等精神症狀。
然而,戒毒村並不是醫療機構,不能用藥。部分的信仰戒毒機構,已經計畫與精神科醫生合作,希望能對安非他命造成的精神症狀進行醫療。
劉民和則建議有心戒毒者,不妨先到醫療機構進行生理戒治,再到戒毒村接受心理戒治。
讓醫生專門醫療身體的毒,把心理的毒交給民間機構來治療,或許是不錯的戒毒之道。
僧多粥卻少
信仰戒毒的工作受到肯定,連法務部都將它列為心靈治療的一種方式。但在需求者眾的情況下,現有的機構早已不敷所需。
由於堅持工作人員必須是曾經戒毒成功的過來人,晨曦會在苗栗、台東的戒毒村,只能分別收廿個左右的戒毒者。然而,排隊等著進戒毒村的已有二、三百人。
目前佛教團體也積極地籌備類似信仰戒毒機構。新近成立的「台南市戒癮協進會」,就是由佛教團體組成的組織。社工莫素芬表示,尚在籌畫硬、軟體設備的戒癮協進會,原定民國八十四年開始收個案,但是籌備處一天平均接到三、四通詢問電話,「這麼多需求,催促著我們要加快速度。」
莫素芬說,屆時戒癮協會裡將並容各種宗教,讓戒毒者自己選擇心靈重整的方式。
在目前僧多粥少的情況下,部分戒毒村面臨擴充太快、人手不足的危機。葉紅秀說,如果新人一下進來太多,彼此產生不好的影響,那麼過來人的影響力就極為有限了。
人人都有可能吸毒
毒品危害日益嚴重的今天,反毒的口號喊得漫天價響,卻少有人真正瞭解毒品的可怕,體認戒毒的困難,關心戒毒者的需要。
值得慶幸的是,過去被視同犯人的吸毒者,今天已被當成病人看待,對於戒毒者的心靈整治,有些人已默默地做了好幾年。然而,這樣的工作需要更多人的了解與支持。
而最重要的是,社會大眾不能對毒品掉以輕心。「人人都有可能上癮」,葉紅秀說,唯有每個人有這樣的認知,戒吸第一口,這反毒戰役才有勝利的希望。
戒毒村的戒毒者,仍流著淚唱著這首詩歌——「不再回頭」。
有些歌可以一唱再唱,有些事可以一做再唱。
可是吸毒的路千萬千萬不要再回頭。
不回頭,再回頭又是一身難洗的汙垢。
不回頭,再回頭又是一串愚妄的拚鬥。
不回頭,再回頭又是一番難斷的恩仇。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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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用盡所有人力都無法戒除毒隱時,或許藉助信仰可以加強信心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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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毒村裡不光是戒毒,連煙、酒都要一併戒除,主愛之家對「新近人員」較寬容,特准他們偶爾抽根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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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人前來探望正在戒毒的女兒,為她帶來喜愛的鮮花和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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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戒毒村的環境與禁森嚴的勒戒所不同,走入戒毒村就像近入一個大家庭。(劉偉群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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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會裡的過來人,以自己的經驗告訴後輩,只要有信心,戒毒一定成功!(張敏儀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