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島台灣東部除了有豐富的海岸景緻之外,還有一項得天獨厚、其他風景區所無法相比的考古資源,但卻經常被遊客忽略。
有不少考古遺址和某些石器遺物還留在現址,易尋易見。不過它們表面上看來只是大小不同的石頭,某些造型可以辨識其用途,有的則不然。對沒有考古底子的觀光客而言,無法看出門道。
然而,就如同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副研究員劉益昌的建議:「參觀這些遺址遺物,要帶點想像力,想像你正活在那個年代,正運用這些石器敲製物品,或許收穫會更多。」
試試看吧!
我是個快樂的卑南文化人,長得孔武有力,個性卻平和不暴躁。我能言善道,偶爾喜歡開開玩笑。
目前被列為一級古蹟,在台東新站後而那塊扁平帶孔的月形石柱,就是我的化身。為什麼拿石柱和人相比?不要覺得奇怪,古時候沒有攝影技術,會畫畫的藝術家又少;影像留不住,只好用石柱代表,一來它不會壞,再者它也是我們文化的一部分。
問我多大年紀?對不起!記不太清楚了。對一個大概有三千五百到四千歲的人而言,一年一年的記歲數,簡直太不實際了。我都是論百歲計算的,有點像是「天上一日,地上百年」那種比喻。
和我同時一起在東部生活的還有「麒麟文化人」,他是我表弟,年紀也是一大把了,應該也有兩、三千歲。
論起年齡,我還是不要倚以老賣老得好;因為那些老一輩的「長濱文化人」聽到了,可要罵我們是乳臭未乾的小毛頭了。他們資深多了,最老的可能有五萬歲,最年輕的至少也有五千歲。
總之,我帶著住在後山地區的一群史前人類,跨過幽幽歲月,來和大家聊天。
為什麼會選在這個時候呢?因為你們有些人最近太不像話了,竟霸佔老前輩的住家建廟、開馬路、蓋房子,連我家隔壁的墳墓都給挖開,讓掛著「東部史前人聯誼會」會長頭銜的我,不得不出來伸張一下正義。
話又說回來,雖然我們曾經存在,但嚴格來講我們其實是「不存在」的;因為我們那時並無文字記載,沒有人曉得我們這些史前人到底是什麼模樣,充其量只留下一些破陶片、舊石頭而已。但幸好留下了這些東西,因為它們可以證明我們的存在。你一定會不服氣,沒關係!待我說來。
真正讓我們從瓦礫堆裡展現「容顏」,證明我們存在的,是一群專門在地上地下找東西的考古人類學者。
從日據時期開始,他們就在我們曾經住過的聚落裡東挖西找,把挖到的工具、用具、貝殼、木炭、石棺等編個號,然後配合地質學,抽絲剝繭地分析,竟然將我們這些東部史前人的生存年代和環境,大致弄出了一個輪廓。得到結論之後,就幫我們取名字,通常是就地取材用遺址現地命名。
像我的老前輩是在長濱鄉八仙洞裡,被台灣大學人類學系宋文薰和地質學系林朝棨兩位教授,在民國五十七年發現的,所以那個遺址所代表的人類文明,就被宋教授取名為「長濱文化」。若在其他遺址發現有相同特徵的出土遺物,也就都統稱長濱文化。
在相同的情況下,我和表弟們各被取名為「卑南」和「麒麟」。
這種有計畫的挖掘,將幾千、幾萬年前的遺物復原當做證據,說明了我們在某些時期確曾住在這裡,實在很感謝他們證明了我們的存在。
為什麼從這些埋在地下的物品裡,就可以見微知著,瞭解我們的生活情形;卻不需我們親自從地底爬出,向大家自我介紹?(以我的個性而言,我真的很願意這麼做!)
因為人們在地球上生活,日子久了之後,總會留下一些活動的痕跡,像是食物的殘渣、用過的工具、破壞的建築物、埋葬的棺木等。當我們因天災、遷徙或其他原因離開之後,這些留在原地的物品,就會被灰塵泥土覆蓋而埋入地下。而這種足以反映當時人類文化水準的物品,就叫做「文化層」。
這樣太學術了嗎?!總之,我們吃、喝、拉、撒、睡、用的東西放在一起,上面蓋著泥土,就是文化層。如果那天你在某處,像正在開馬路或是挖地基的工地附近,看到和地表垂直的斷面上,有一層或多層陶片、石器或貝殼,那就表示你發現了文化層。
同一個地方若有不同人群先後來到,就可能產生多個文化層。由於都是從下往上堆積,所以下層的人群一定比上層的人要早出現。當這些文化層被發現,遺物被挖出後,有經驗的考古學者就能判讀它們的內涵,繼而瞭解人類是如何進化的。
以陶片為例,素面陶出現的年代,一定比有裝飾的繩紋陶或上釉的陶器要早,因為人類的文化是逐漸演進的。
考古學者從遺址裡的遺物裡讀到什麼訊息?我們這些表兄弟和長濱文化老前輩又有什麼不一樣呢?
基本上,我們都是在石器時代出現的人類,只不過我們是新石器時代晚期才來此,比長濱文化人晚了許久,他可是屬於舊石器時代的老前輩哩。
根據考古學的分法,早期人類使用的主要工具是石器,故稱石器時代。這階段又有新舊之別,大概的區分是舊石器時代人類用敲打方式制石器,成品十分粗糙;像新石器時代的我們,會用磨製方法製造,石器都比較光滑,容易使用。
長濱文化人是在冰河時期海水消退之際,當大陸和台灣島還連在一起時過來的。當時人口少、聚落小、居無定所,以狩獵、漁撈和採集維生。
我和表弟們則是在三、五千年前,從不同地方分批抵達台灣,開始定居且形成較大的村落,有了農耕技術並懂得飼養家畜。
所以只要明白我們生存的年代已十分久遠,就是在你祖父的祖父的……之前,可以不必詳記數字,只要有舊新之別的概念即可。
說到這裡,大家對我的家世該有粗略的瞭解,接下來該說說我們家附近的環境。
因為東部平原少,山海間腹地淺,能拿來當成住家的地方有限。我們沒有本事在海底或高山上生活,再加上地殼每逢幾千幾百年就要變動作怪,所以就只好挑土質較佳;不受海浪河流影響,又可充分利用海洋和河川資源的海階及河階居住。
這也就是為什麼現在「不小心」挖到的遺址,經常位於海階和河階上。
現在你知道:要看遺址,找海階河階準沒錯。或許那天你心血來潮,拿把鋤頭往地下一挖,搞不好會找到一個遺址;但是最好不要,因為現行的文化資產保存法不容許這樣做。
那是由於遺址出土之後,要保存原有樣貌和層位就十分困難,會妨礙研究。也因為如此,目前還能見到的遺物十分有限。
舉一級古蹟八仙洞遺址來說,那些原是老前輩長濱文化人居住的海蝕洞,竟然被人私自侵佔作為廟宇,並將遺址地層損壞到不能復原的地步,考古學家們已無法再進行調查或挖掘。不過幸好在其中某個洞穴的海蝕壁上,還可見到文化層挖掘後的表土界限,讓我和你們對老前輩保有最後一絲的尊敬。
至於我們這年輕一輩的卑南、麒麟等文化的遺址就比較容易看到。在卑南文化遺址部分,目前有三個地方還可見到遺物。首先,當然要提在台東新站後方的一級古蹟卑南石柱;可是每次提到總是令我十分傷心。
記得日據時期有位日籍考古學者鹿野忠雄來此做研究,當時他形容,「有數不清的板岩『石柱』豎立在地表,其中最大的一片高約四公尺半,其餘的大多在二至四公尺之間。這些石柱都呈東北、西南走向,上段皆有穿孔。根據推測這些立石,是古代民族聚落——遺址留下的居屋石柱」。可是目前僅剩形單影隻,怎不令我欷歔?!
至於花蓮瑞穗鄉舞鶴(又稱掃叭)村的河階上,還有一對巨大石柱,附近地面雖然大都被闢建成茶園,也就是所謂的天鶴茶區,所幸對石柱並無影響。石柱地面鋪著水泥,圍著矮欄干,顯得十分牢固。南側石柱是後來重新豎立,方向可不太對。
另外在光復鄉東富村的太巴塱遺址,有一塊帶孔石柱,卻被當地阿美族人刻上文字,做為發祥地紀念碑。但很明顯的是,這塊帶孔石柱和台東新站的卑南石柱,簡直是同一個模子做出來的,只是尺寸較小而已,目前遺址旁邊正大興土木蓋四層高的瞭望台。
在麒麟文化方面,因為出土遺物裡有大量的打製石器,所以又稱「巨石文化」。目前可見的遺物,可分石棺和單石兩大部分。
原在花蓮縣豐濱鄉新社村的石棺,在民國六十四年時,有位日本商人想盜運不成,而被運到新社鄉公所後院當成垃圾桶。民國七十八年才被省立博物館購買,移到台北新公園展示。如果你沒時間到東部,可到省博館前參觀一下。
另一個原在台東縣成功鎮白守蓮村落的石棺,放在台東縣立文化中心右前側展示。
至於在遺址現場,台東縣東河鄉土地銀行所屬的都蘭林場附近,有個岩棺和三座石壁已被列為三級古蹟。東部海岸風景特定區管理處已將此地規劃成「都蘭遺址公園」,希望能妥為保存。
單石的體積較小數量較多,最著名的就是在成功鎮南方麒麟村落挖掘出的一大片單石群。這些有肩和有槽的單石圍成長方形,可能是宗教祭儀的場所。
重要的是在一個單石的凹穴裡找到木炭,經鑑定,其絕對年代是三千零六十年(誤差為正負二百八十年),揭曉了表弟麒麟文化人生存的年代;可惜現址已見不到單石群。
還可一提的是,仍豎立在台東縣泰源鄉泰源村橘子園內的一對單石。他們隔三公尺對立,較大的一塊像個有肩半身人像,並有橫狀石槽。小塊的在地表部分有明顯經過琢磨的痕跡,像個草菇。
另外在台東縣成功鎮忠勇村內,也還可見到十幾個單石,其中有八個就放在忠勇國小校園的花圃裡,這雖非最佳的棲身之所,但從保存觀點來看還是滿好的。走在村子裡,這戶人家的花圃旁有幾對單石,那戶人家把石輪用鐵絲吊在牆側以壓屋頂防風,還有個石輪就放在養雞場裡,這些無價遺物變成日用品,感覺是被糟蹋了。
除了這些可見到的石器之外,考古學者們也挖到其他的東西,如石錛、石輪、石斧、石鐮、石刀、陶壺、陶罐,和許多的墓穴、陪葬品等。這些標本目前都放在台大人類學系和國立台灣史前文化博物館籌備處的標本館裡,被妥善保管,可惜一般人無法看到。
說到國立台灣史前文化博物館,我對未來就充滿希望。雖然舊址被破壞了,但是史前館正加緊規劃,準備大興土木,蓋座考古遺址公園,不但具有教育性,也讓我這個卑南文化人再度復活。
史前館籌備處技術規劃組組長呂理正描繪出一幅美麗藍圖:「站在卑南遺址的帶孔月形石柱(也就是我)之前,西望卑南山麓的史前聚落,聽它(我)訴說著幾千年來卑南文化人的興衰歷史。」
走進公園,立刻能看到茂密的台灣原生植物景緻。在遊客服務中心,拿到完整的導覽地圖或利用電腦解說系統,按圖索驥。接著是多媒體或影片介紹卑南遺址發掘的過程,配合解說圖表和出土文物。走出戶外,田野中架起工作棚,考古人員正在進行實地挖掘,可看出他們怎麼在泥土中找尋遺物、記錄、收藏。
由旁邊斜坡進入地下,卑南石板棺群依原樣放置,在寧靜肅穆的氣氛裡,懷想長眠在此的卑南文化人。
想想看,只要幾年後就可看到這景象,真是高興得想長嘯數聲,以抒心中鬱悶。
結束之前,我還是要說出心裡的話,那就是大家對保存文化財的觀念還有待加強。看看其他先進國家做得多好,不但政府規劃周詳,人民也有極正確的觀念。
先舉和我同類的英國的巨石祭壇為例,它們也是豎立在地上的一群石柱,雖然位在偏遠郊區,但不論有沒有警衛看守,民眾都很規矩的站在欄干之外遠觀,絕不會想要偷溜進去近一點看。
再說鄰國日本,不論是考古遺址或建築古蹟,環境都是乾淨清爽,遊客也很十分自制,不大聲喧譁,更不會想要去摸古物過癮。
至於義大利龐貝古城,範圍十分廣闊,得走上好幾天才能仔細看完;但是在那麼寬廣的地方,卻見不到半個警察。
以上種種夠讓人汗顏了吧!唉,我多麼希望大家都能「心存遺址、胸懷古蹟」啊,拜託!拜託!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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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從卑南文化層出土石棺裡發現的卑南人骨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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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卑南石柱孤立在台東新站後面的小丘上,當地也是未來國立台灣史前文化博物館館址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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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洞的海蝕壁上,還有當年考古挖掘後留下一條文化層的痕跡,顯示當時洞穴的下半層是埋在土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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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濱文化出土的打製石器十分粗糙。
P.26
去年底有人在卑南遺址範圍內違法挖取泥土,史前館的工作人員趕緊進行搶救挖掘,以免受害範圍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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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海岸地區史前人類文化層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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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鶴石柱立在天鶴茶區的台地上,當地阿美族人曾有不少有關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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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忠勇村內,貴為古蹟的石輪竟和雞隻們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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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大人類學系教授宋文薰,於民國七十七年到都蘭遺址現場勘察。(張良綱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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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源的一對單石就立在一個橘子園內。
P.30
義大利的龐貝古城範圍雖大,卻見不到任何的執法人員,顯示遊客都很願意守法。
P.31
同樣是巨石,英國的巨石祭壇就維護得很好。
(鄭元慶)
八仙洞的海蝕壁上,還有當年考古挖掘後留下一條文化層的痕跡,顯示當時洞穴的下半層是埋在土裡。(鄭元慶)
長濱文化出土的打製石器十分粗糙。(鄭元慶)
(鄭元慶)
去年底有人在卑南遺址範圍內違法挖取泥土,史前館的工作人員趕緊進行搶救挖掘,以免受害範圍擴大。(鄭元慶)
東海岸地區史前人類文化層序圖。(鄭元慶)
舞鶴石柱立在天鶴茶區的台地上,當地阿美族人曾有不少有關的傳說。(鄭元慶)
(鄭元慶)
在忠勇村內,貴為古蹟的石輪竟和雞隻們為伍。
台大人類學系教授宋文薰,於民國七十七年到都蘭遺址現場勘察。(張良綱攝)(張良綱攝)
泰源的一對單石就立在一個橘子園內。(鄭元慶)
(鄭元慶)
義大利的龐貝古城範圍雖大,卻見不到任何的執法人員,顯示遊客都很願意守法。(鄭元慶)
同樣是巨石,英國的巨石祭壇就維護得很好。
沉重的書包、抄寫不完的功課,媽媽看了心疼,只有無奈。(鄭元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