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復振的奇蹟
從疑惑被漢人稱為「番」,到覺察自己的原住民身分,萬正雄卻也發現對西拉雅文化的一無所知。「最初為什麼沒有推動正名呢?因為我們連自己的文化、語言都找不到,哪有資格去要求身分。」
至今,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的網站上,西拉雅語仍被列為「滅絕語言」(extinct),已經消失兩百多年,這期間沒人聽過、沒人會說。
但從文獻上可知,17世紀荷蘭人來台,以羅馬拼音將西拉雅語文字化,其後西拉雅人繼續流傳使用,拿它與漢人簽訂土地、買賣等交易契約,即是社會所熟知的「新港文書」。
「我心中的不忍是,我想像祖先們如何用這語言打情罵俏、聊八卦,或在山頭上工作時,唱著山歌。在這土地已使用幾千年的西拉雅語怎麼在清末近代漸趨弱勢,然後被聯合國宣判死亡了。」萬淑娟略顯感傷地說。
為了尋回西拉雅的語言文化,萬正雄和萬淑娟四處收集部落耆老關於西拉雅的隻字片語,但還是杯水車薪。戲劇性的轉機是在取得當年荷蘭傳教士以荷蘭文翻譯、同時用羅馬拼音記錄西拉雅語的《馬太福音》。萬正雄當初費盡千辛萬苦期待打開西拉雅語之門,殊不知鑰匙就在菲律賓籍女婿萬益嘉身上。
萬益嘉是菲律賓比薩亞原住民,與西拉雅族同屬南島語系的一支,他翻開萬正雄尋覓已久的《馬太福音》,居然能讀懂大部分的內容。回憶對西拉雅語的印象:「這個語言很像比薩亞語的姐姐或母親,有親戚關係。而且西拉雅語更純粹,沒有受到太多外來語言的影響。」萬益嘉說。
如果當初不知道自己的平埔族身分,如果沒有找到那本西拉雅語的《馬太福音》,那大概就會死心了,萬淑娟說:「可是因為我們有一天知道了。」所以只能加倍努力,讓已被界定為滅絕的語言重新呼吸。
本是音樂家的萬益嘉,開始當起語言學者,一字一句在荷蘭語、英語、西拉雅語、比薩亞語中比對考究。困難點在於,當初荷蘭人以他們的拼寫系統記錄西拉雅語讀音,但17世紀時荷蘭語的拼寫尚未被標準化,致使聲音無法被正確記錄。萬益嘉舉例說,就像用漢字記錄英語發音一樣,不只發音,還包括聲調、重音等問題,難度高且不易準確。花了七年多的時間,萬益嘉在無數個晚上挑燈夜戰,從中比對出三千多個西拉雅詞彙,完成《西拉雅詞彙初探:以新港語馬太福音研究為主例》一書。以此為起點,才有後續編寫教科書、繪本、口袋書、有聲書、師資培訓,以及2016年納入正規教育的西拉雅語課程。
而大半輩子都以台語為母語的萬正雄,老了才開始一字一句學習祖先的話,從基礎的數數開始,「sa-sat、ru-ha、tu-ru、a-pat……(1、2、3、4)」,口說容易忘記,他就寫成歌曲幫助背誦。第一首創作的西拉雅語歌謠就是「數字歌」。一首接一首不間斷地寫,如今萬正雄已完成六十多首創作,學過西拉雅語的孩子一定唱過萬爺爺寫的歌。
一段異國姻緣,萬淑娟、萬益嘉夫婦成為西拉雅語復振的 重要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