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雄崇拜

文‧張靜茹　圖‧鄭元慶

1993 8月

鳥去巢空，樹林復歸沈寂，已無鳥可賞。但對研究者而言，無聲勝有聲，林文宏將帶著鳥友進一步做調查。（鄭元慶）

職棒有鷹隊，政治有鷹派；飛官說鷹象徵飛行，文人說鷹其實落魄失魂；在人們生活中，鷹有那些象徵？

南台灣綻藍的天空下，高雄岡山空軍官校，純白的四方大門，各有一隻展翅的飛鷹雄據。

像鷹一樣在遼闊的天際凌雲御風，君臨天下，豪氣干雲的想法，驅使許多人進入空官就讀。空官的非正式校歌「西子姑娘」裡不就這樣唱的：「輕度關山千萬里，一朝際會風雲，至高無上是飛行，我如小燕，君便似飛鷹」。

「輕度關山千萬里，至高無上是飛行」，空官大門雄據一對展翅的飛鷹，象徵豪氣干雲的飛行。（鄭元慶）

百里見秋毫

人們所稱的飛鷹，其實是全世界兩百多種鷹、鷲、隼等日行性猛禽，牠們以體型和特徵來分。

但不論是小者鷹鷂，大者鵰鷲，「英姿颯爽，性格鷙烈，迴翔天際，搏擊迅猛」，幾乎是他們共有的特性。今天，他們更是飛行——人類在廿世紀最偉大的發明的象徵。幾乎世界各國的空軍都以各種不同的猛禽為校徽、隊徽，除了牠喜愛利用氣流盤旋飛行優美，給人許多的遐想。「目光銳利、一視千里呀！」空官畢業的黃念椿說他為何喜歡猛禽。

李白的五言絕句「觀放白鷹」說：「八月邊風高，胡鷹白錦毛，孤飛一片雪，百里見秋毫」，百里高可以見地面上的動靜，視力本是老鷹吃飯的傢伙。

根據生態學者的研究，鷹的視力比人類好十倍以上，只要有人類視覺所需的光度五十分之一，便能在六尺之外一撲就攫著獵物，唐朝高越的詩就說牠「雪爪星眸世所稀，未肯平原淺草飛」。

（上）雕刻家范康龍說：「鷹常常只是天空上的一個黑點，無法接近。」他的作品充滿鷹孤傲的本質。（鄭元慶）

法網神鷹

格物論簡明有力地如此形容：「鷹，鷲鳥，金眼、鉤嘴、鐵爪、劍翮、善攫搏」，因此，猛禽也被用來做力量的象徵。古老的民族，如羅馬、日耳曼、波蘭、西班牙、墨西哥，都曾以鷹作為軍隊的符號。

中國古代更常以鷹隼的飛翔，來比喻軍容的英武與政刑的威猛。詩經中有「維師尚父，時維鷹揚」，描寫周武王太師姜太公勇猛伐紂的情景；商朝認為兵刑之事，殘酷無情，有如鷹鸇之逐鳥雀，於是便以猛禽稱呼當時的司法官員，所謂「爽鷲氏，司寇也」無巧不成書，好來塢曾有部電影「法網神鷹」，講的是斷案有如「老鷹抓小雞」般精準的檢查官與律師。

今天世界上有許多國家以鷹為國鳥、國徽，兒童朗朗上口「中國童子軍，美國大老鷹」，就因為現今的世界強權美國，以白頭鷹做為國鳥。鳥類中被用來做錢幣圖案最多的，恐怕也是猛禽。

社會上，更有許多銀行與數不清的公司，以鷹作為公司標章，來象徵資金雄厚、有力，安全可靠和「不會倒」。

台灣職棒有時報鷹隊，和虎、象、龍、獅各隊對抗、纏鬥。如果是燕子隊、畫眉隊為名，聽起來軟弱無力，恐將慘遭敵手痛宰。現今的西方政黨，常有所謂對事採取鷹派、鴿派態度的分野，鷹派一聽也知是不好纏、處處反對、不容易打商量的派系。

（左）排灣族雕刻家撒古流的皮雕作品中，陶瓶、太陽、猛禽等圖案，在山地居民生活中都有重要意義。（鄭元慶）

猛禽崇拜

古人對鷹的崇拜，不下今人。大陸學者劉敦愿在「試論中國古代的鷹崇拜」文中指出，人類對猛禽的敬畏、崇拜，是古老而帶世界性的習俗。

例如人們由中國大陸出土文物得知，猛禽崇拜在「龍山文化」到晚商，即距今四千年前的史前時期就勝極一時。「仰韶文化」時期就有與原始宗教崇拜相關的鷹形、突目、勾喙、雙足雄健有力的鷹鼎。

清乾隆時期，故宮陸續入藏一批刻紋奇異、製作精工的玉器，其中有不少鷹圖像，有的側面佇立，有的正面形狀，昂首向天，雙足分張，不論正面、側面，都見爪攫人頭。

「在史前時代，人們心目中，也以強鷹來象徵戰士的英勇、部落的強盛，因此雄鷹與人頭的組合，可能是征服強敵戰績的紀實」，劉敦愿指出，可惜至漢代以下，有關鷹類題材的處理，大體不外兩方面，一是因愛其姿態神駿，採取純粹欣賞的態度，成為繪畫卷軸翎毛中的一個部類；二則因馴鷹術普及後，鷹類成為狩獵圖像中的組成部類，從此鷹在人類社會已沒有神聖的屬性與神秘的意味了。

神秘面紗雖被揭開，但為大自然增添壯觀的猛禽，仍不斷為後來的文學、藝術創作啟發靈感。人們對大自然的敏感就像對藝術一般，總是由最美與特有風格的開始，猛禽早早進入人類文化生活，正是這樣的選擇。

（上）姿態神駿，使猛禽成為中國花鳥畫中的重要一個部類。圖為明朝林良畫的「秋鷹」。（故宮博物院提供）（故宮博物院提供）

孤鷹行

中國文學中，有關鷹的詩、詞、賦，多不勝數，曹植、柳宗元、李白等都歌詠過猛禽，古今圖書集成收錄的猛禽詩，以描寫古人畫鷹最多，例如黃庭堅觀劉永年畫鷹，「弄筆掃成蒼角鷹，殺氣稜稜動秋色，萬里風雲藏勁翮，兀立搓枒不畏人。」

「有鷹盤旋

風在山的稜線上鼓湧牠的雙翅

你走前幾日

神情閃爍，怔營

像極了一隻形銷而欲飛的鷹

…………」

——陳義芝

走入人類歷史千年，猛禽卻從未被馴服，它的「基因」中，並沒有「順從」或「團結」的密碼。於是，孤獨，成為另一個象徵，尤其到了文人眼中，雄偉的鷹，成了形銷骨毀、孤寂而若有所失的身影。像鄭愁予詩「今晨又是春寒，林木悄悄，一鷹在細雨中抖翼斜飛」，是盤旋於疏林上的孤鷹，尋覓著生命之謎。

以雕刻老鷹出名的年輕雕刻家范康龍說，人們看到的鷹都是落單的，「老鷹，常常只是天空上的一個黑點，無法太接近，孤獨、遙遠、蒼茫，不願被紅塵吃掉，總以為別人無法了解他炙熱、燃燒的生命」，他說。近來已暫不雕刻鷹的范康龍說，他並未特別蓄意以鷹為題材。對過去生命歷程困厄的范康龍而言，「藝術家自然將自己的生命狀態投射在孤獨之鷹身上」，一位藝評家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