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天師──大家一起來畫符

去年九月，符咒學會假師範大學綜合大樓舉行符咒法術研習課程始業式，幾位穿著道袍的法師在會場佈置了一個「陰魂陣」，法壇前有招魂旛、香燭、紙錢，法壇內有二十一張定魂符和十二座孤魂靈位，以神秘陰森的氣氛，打開學生們與符咒的第三類接觸。

始業式之後，學生們每週一次，分成小班到符咒學會裡，跟著老師一筆一劃學畫符。

欺師滅祖，報應當頭

原本設計每週一次，為期一年的課程，為配合講求效率的現代人，如今濃縮為八週。課程設計包括符咒的發展起源、派系，天干、地支、五行基本原理，重頭戲則在於符咒的畫法，搭配的咒語和手勢，學到一定程度後，學會還會安排學生到法壇實習，為人收驚。

那看似天書的符咒，經過老師的解釋，倒也並不難懂。以一張基本的平安符為例，首先要避開一些煞氣較重的凶時。儀式開始，法師先要專一心神，以手印和咒語來凝聚七星（宇宙）的能量於筆端，不假思索的落筆書成符咒，才是一張有法力的符咒。

初級班的學生學的就是這些七星平安符等簡單的符咒。至於進一步具殺傷力，能左右人心思的高階符咒，國內首度公開招生的符咒班創辦人賴順昌表示，那要下毒誓才能傳授，以防不肖之徒用符咒來害人。他舉例，過去他曾有一位學生以墜落山崖起誓，後來卻自高樓失足而亡，就是違反誓約遭到報應。

符咒學會在去年九月及今年二月招收了兩班學生，報名參加的人數每一梯次都近兩百人，而願意來當徒弟的教育背景和來頭，讓符咒學會的理事長賴順昌嚇一大跳。

擔任道士二十七年，高中學歷的賴順昌表示，過去畫符的法師經常被鄙視地叫做「符仔仙」，作為一個法師家庭的孩子，他經常覺得被瞧不起、很丟臉。沒想到如今不僅有人遠從台中、高雄到台北來上課，前來拜師的，大多具有大專學歷，碩士、博士也不在少數，其中包括政府官員、國中老師、國會助理、博士班學生、心理醫生等等，目前就讀台灣大學資訊工程研究所二年級的林書賢也是其中之一。

達官貴人學做符仔仙

終日浸淫在科學領域的林書賢，學過易經、面相學、姓名學，還學過氣功與八極拳。對於中國古老東西都相當感興趣的的林書賢表示，符咒既然能流傳數千年不敗，應該有它的道理。以他修習氣功的經驗，既然大自然的磁場可以經由氣功的導引產生力量，「或許符咒就是一種符號式的氣功吧！」林書賢試圖以科學來解釋符咒的力量。事實上，的確有不少會畫符的法師每日打坐、修練氣功，加強自己意念集中的能力。

過去會去寺廟、神壇求符咒的多屬老一輩。然而，這些「迷信」的古老玩意，現在卻成為新興人類的另一種流行。年輕一輩知識份子不乏原先非常鐵齒的，因為很少接觸，而更容易被「神秘經驗」吸引，也有人試圖以科學的態度來接觸符咒。

不願具名，目前任職於公家單位的政治學碩士小波表示，他原本就是一個磁場感應很強的人，大學時候一次加入同學玩錢仙的神秘經驗，讓他全身悚然，不得不相信有鬼神這回事。在美國語言學校進修時，他的情緒沒有來由地沮喪到了夜夜靠「百憂解」度日，甚至在湖邊散步都有投湖的念頭，後來家人寄來符咒讓他貼在門上，才解決了這不明的情緒低潮。陽光帥氣的小波和他許多研究所同學，現在都還經常到神壇去求助符咒，最近想去求張愛情符的小波笑著說：「我比我媽還要迷信呢！」

靈符百萬

這一兩年，民間符咒學習風氣大盛，不少命理師、法師或乩童開始開班授徒，學費行情混亂，單是一種夫妻和合的符咒就要二十多萬，有的符咒甚至叫價上百萬。

符咒的功效見仁見智，然而藉符咒來斂財、騙色的卻也不少。報紙上的符咒廣告，主要的對象是感情不順的男女，包括配偶外遇、對象花心或單戀者。循線打電話詢問，那一方的老師，一聽求援的案主哭訴丈夫在大陸好像有二奶，馬上繪聲繪影地說：「台胞都是呆胞，不趕快調一下，下回妳老公回來就要賣房子、賣土地給小老婆了，」老師同時強調符咒很便宜，一張才五百元。然而，再進一步接觸之後，卻表示妳老公的症狀比較嚴重，對方是個大妖精，每天都要作法配合五張符，這一天費用馬上變成五、六千元，有的外遇一治治上一兩年，這花費可就驚人了。

「只要有效，再貴都划算，況且這類特殊符咒必須耗費老師很大的能量，」一位專治婚姻外遇的黃老師表示，貴或不貴不能這麼算。

不過，本身具有道士身份的中央研究院文哲所研究員李豐楙卻不以為然，他表示，施符是種宗教性服務，一般都是由信徒自行包紅包，甚至分文不取。如果民眾不問價錢、不論修行，看了廣告就貿然去求符或學法，儼然是將自己送入虎口。他建議，求助社區裡大家熟悉的公廟或私壇，就可以清楚知道法師的人品與修為。

對於現代法師們誇張符咒神力，開班授徒、廣納徒弟的作法，李豐楙也覺得不妥。所謂「法不單用，命不單行，要改斷人家的外遇，還要懂得命理，知道這對夫妻有無因緣，不是懂得畫符就能施法，」李豐楙表示。

況且，倘若符咒可以左右別人心智，甚至有影響五臟六腑的神力，哪能這樣到處教、隨處賣。「槍，要管制；催眠師也必須經過嚴格的考核認證，符咒師自然也一樣，」李豐楙認為，師徒必須經過相處，對於心性有嚴格考核才能授徒。

揮筆動千軍

世界上各原始民族部落，幾乎都有以圖形或蟲獸骨骸為符，配合咒語，來與超自然世界取得聯繫，達到趨吉避凶或左右人生命心神的法術。「然而，單純以『文字』為符咒本體，來呼喚宇宙神靈的只有古老的中華文化，」中央研究院民族所研究員張珣表示。

根據道教經典《太上老君說益算神符妙經》，或《後漢書》中的〈方術烈傳〉、《太平經》等古籍，所謂符，是來自天上的靈文，其使用一如古中國的官僚體系，皇帝用以命令官吏行事或給將帥遣兵的信物就叫「符」。民間信仰中的符，依此模式，法師以符來代表天神大帝的命令，敕令諸方鬼神。因此符上都有召喚的神明名字，而且用的是命令式的「敕令」或「勒令」。

咒則是天上大神的神聖要語，與符搭配使用。道士法師透過符咒，請動天神兵將施法，乩童則讓神靈上身，而直接寫出靈符以驅魔除妖。傳說黃帝就是因為有天女授以神符而打敗蚩尤，確實可知的是，漢朝時候民間已經使用符咒。東晉葛漢所著的《抱朴子》中就記載，用藥用符，能令人飛行上下，隱淪無形。

法術還是魔術？

在《黃帝內經》、《千金翼方》、《諸病源候論》眾多醫書上更可以發現，符咒與傳統醫學的聯手出擊至少也有兩千年歷史。在古代醫家十三科的分類中，就有專以符咒治病的「祝由科」。唐代名醫孫思邈也曾不吝千金，向各方士學習禁咒、符印之術，關於這些隱密之法，他覺得說起來都不近人情，也無道理可言，然而按法施行，功效卻又出於意表，因此還是將它們都收錄在醫書《千金翼方》之中。

畢業於台北工專電機系、道名李奇洛的符咒師，平日在網上為人畫符或替寺廟設計符咒。經常泡在中央圖書館翻看符咒相關書籍的他表示，符咒能夠奏效大半來自心理作用，就像醫生開給病人的安慰劑一般。像是一些業務人員來跟他求取「人緣符」，之後生意真得多拉了幾筆，恐怕還是因為當事人自己信心大增之故。《祝由十三科》開宗明義就說了：「不誠不淨者不治，毀謗天醫者不治，疑信不覺者不治。」符咒的神力，不僅關乎法師的能力，與求助者的心念也有直接關連，身體與心智互為影響，現代醫學也已承認。

關於古代一些害人的符咒法術，李奇洛也表示，其實是可以用科學來解釋，像是以動物的屍水加上雞血來書寫的害人符咒，可能是因為屍水中的細菌藉著雞血為營養液而繁殖，所以喝了這樣的符水會肚子痛。而會自然燃燒或令人發癢的符咒，是因為在符紙上沾了黃磷和咬人貓的粉末。「這些都只是一些魔術，也是一種科學，」李奇洛表示，這樣有形的「術」容易破解，但是無形的法卻不是今天的科學儀器或他個人所能驗證的。

看病畫符，功效第一？

對於時下的符咒熱潮，中央研究院民族所研究員張珣認為，符咒的大行其道主要是因為解嚴之後，過去屬於迷信秘術、會被取締的符咒浮上台面，可以大張旗鼓的公開授徒。此外，現代社會，人們講求速成，在理性的工作之外，反將心裡的陰暗鬱悶尋求非理性的安慰，「符咒就是一種具有古老權威性，立刻見效的速食麵。」不過，以現代人「流竄式」的信仰習慣，今天求助符咒，一旦無效，很快就會改求其它的神秘力量，像是配戴天珠、養小鬼，以水晶、琥珀來改善運勢，都流行過好一陣子。

曾經以收驚為研究主題的張珣覺得，符咒的書寫、佈局，都是一種藝術品，是古人智慧的結晶，值得傳承下來。而在常民的生活中，符咒還是一種正規醫療體系之外的社會資源，提供人們另類心理治療。

四十三歲的廚具店老闆紀春乾，每週從台中北上學習符咒，什麼時候看醫生，什麼狀況求助符咒，有他自己的一套判別。像是生病，當然看醫生。但是有時候就是睡不安穩，容易被驚嚇，或是原本是我的生意，卻很意外的跑掉了，這時候他就會去熟悉的神壇請符。「要人也要神，每次去神壇講一講，馬上就舒服許多，」紀春乾表示。

的確，從覺得不對勁，到決定去看病，向醫生或神乩說出病症，到服用藥方或符咒，「這每一個過程都是治療的一部分，」張珣表示，民俗療法提供病人說出病徵及傾聽的過程，是一般醫療體系比不上的。

所謂符咒治病，唐代王冰的詮釋要比現代人更精闢，他說不用吃藥而能治病的道理，在於先民將病症向天講述的時候，會進入心無願慾，天真無邪的境界，於是能移精變氣，不藥而癒。歸根究柢來自宇宙大化的符咒，在於這天人合一的境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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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的七星淨符和桃紅色的五雷符，都是尋常可見的驅邪靈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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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的人需要一張「定心符」，而「合和符」功用在於廣結善緣，是業務人員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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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宜蘭戲劇館落成時的開幕除煞儀式，具有道士法力的傀儡戲老師父林贊成除了在法壇貼上符咒，也發給在場所有的參與者每人一張平安符，以免被煞氣傷到。（黃麗梨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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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代都是法師的符咒學會理事長賴順昌，

去年成立學會，公開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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符咒種類繁多，一如人生之需求：黑色符咒以水德君星除去火煞，綠色為安胎符，白色則是寺廟印好供一般信徒索取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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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來火災頻傳，社區居民舉行除煞儀式。法師林金鍊將雞冠血沾在符咒上，藉以增加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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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用數千年的符咒，至今仍被許多人在日常生活中使用。（張良綱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