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分二十年——社子島

今年七月，一家報紙以頭條報導內政部通過台北市政府在社子島成立國內第一件設置「特種營業」專業區的計畫，指出其中將容納夜總會、俱樂部、舞廳、按摩院等。消息見報，引起熱烈關切。

有人深慶如此特種營業可以自住宅區遷出，化暗為明，以利管理。

有人則替社子島抱不平——它憑什麼該收這種「垃圾」！

「如果我們真將社子島規劃為色情專業區，則是對當地居民的不敬」，台北市政府都市計畫處處長蔡定芳卻對此消息鄭重否認。

他表示，社子島除留下一部分為住宅區，以安置原有住戶外；目標是開發成高級休閒娛樂區，區內計畫包含：親水遊樂區、野營區、運動區、賞鳥公園、戲院、劇院、夜總會、餐廳、遊藝場……。

「這只是大原則，細部項目仍在規劃中，順利的話，約一年後可完成」，蔡定芳說。

台北市中的鄉下——被基隆河、淡水河環繞的社子島。（葉銘源攝）（葉銘源攝）

難耐慢郎中

問題是，目前河岸漂滿垃圾，島上菜園、違建工廠、老舊住宅錯落的社子島，如何變成休閒勝地？社子島居民真正想要的又是什麼？

「我們不怎麼擔心這個問題啦」，社子島富洲里里長陳龍輝表示，近來多次與台北市政府工務局、都計處溝通的協調會中，政府已保證休閒區的規劃必是朝高級、觀光化路線發展，而非低級的色情專業區，「就算其中有少部分特種營業，也影響不了大局」，他態度很開放、乾脆地說。

「但是社子島禁建已廿多年，而這個開發案從規劃到完成，又要廿年。算起來，我們等於要熬近半世紀才能『見天日』，這種等待豈不是太漫長了？」陳龍輝企盼開發案能加快速度。

蔡定芳則解釋，目前細部規劃尚未定案，國宅分配、區段徵收發回比例，以及建蔽率、容積率都可能再修定。「單是細部規劃就編列了一千萬元預算」，他強調，市府絕對會「精雕細琢」這塊島嶼。

社子島區「古風」依舊，冰淇淋小販使用老式推車，沿街叫賣。（卜華志）

人間圖畫

再等廿年確實難熬，不過社子的先天條件，也的確值得精雕細琢。

社子島唯一的中學——福安國中校長林堯文，三年前甫上任時，立刻被當地得天獨厚的自然景觀深深吸引：

佇立操場，台北盆地周緣的火山群，包括大屯山、七星山、紗帽山、觀音山……等蒼翠山巒，盡收眼底；而泱泱基隆河、淡水河，則自山腳緩緩流過。

河流和校園之間是一畦又一畦的菜田，深綠的、青翠的「菜顏」，錯落有致地棋佈。「許多學生是農家子弟，放學後由鄉間小路步行返家，有的轉進農舍，有的沒入防風林，走著走著，一大夥學生突然都不見了」，林堯文說以前每次目視學生放學，恍惚之間都有他們「消失在圖畫裡」的錯覺。

此外，當地最熱門的休閒中心是延平北路七段後巷，臨淡水河畔，居民用廢土填築的一塊平台。種上幾棵大榕樹，樹下襬幾張桌椅，就在這兒下棋、泡茶、打四色牌、擺龍門陣、納涼……，每天的聚會從中飯後至午夜方歇。

老人、小孩、家庭主婦都愛來此處消磨，數十年來不改，大家都叫這裡「港邊大飯店」。

社子島上建設落後，簡陋的私人診所，看來宛如中南部的小鄉鎮。（卜華志）

台北最落後的地方

禁建使社子島成為蔬菜專業區，並因而得到「台北市最美麗的後園」之譽；但社子島也為此付出相當代價。

行政區隸屬台北市士林區的社子島，在僅有一橋之隔的鄰近城鎮已寸土寸金之時，卻因禁建令而地方建設裹足不前；參差零亂的違建此起彼落；破舊、天雨即漏水的紅磚老宅，比比皆是。如今萬餘人落戶，面積將近三百公頃（三平方公里）的社子島沒有一家書店和超商。前福安里里長楊明照及現任富洲里里長陳龍輝同聲感慨：「這裡是全台北市最落後的地方！」

早在清康熙年間，即有福建泉州同安縣的漢人，前來社子開墾，所以此地居民多是世居百年住戶。廿年前社子島不過二、三千人，宣佈為保留區後，市府對遷入戶口採取嚴格限制，但「在地人」代代繁衍，如今也有萬餘人。「住」在社子，便成了當地居民最大的難題。

民國五十九年政府曾在此地建築數批四層樓國宅，時至今日已不敷所需。富洲里里長陳龍輝表示，當地人多有這樣的經驗：一棟平房從曾祖、祖父時代即存在，及至老舊想翻修、重建；或者家中人口日增，不得不讓老宅長高長大時，卻變成違章建築。

「膽子大點的鋌而走險，蓋了再說。『安份守己』的就只有十幾口人將就著擠一擠；而這類人家，目前社子仍有數百戶」，陳龍輝不諱言當前在社子島舉目所見的樓房，絕大多數是違建。最「先進」的合法建築，仍是廿年前那幾棟國宅。

由於社子島日受注目，近年來的新違建，一俟樓房落成即噴黑處理，故作「老態」，以免招搖而遭受取締。

違建多是各蓋各的，高矮、長寬、材質亦各憑所好，使得「島容」分外零亂。

居民觀看迎神隊伍。（卜華志）

「行」路難

除了「居」不易，「行」在社子也是步步難。

四十三歲的楊明照記得，他讀中學以前，還未被稱為延平北路的馬路，柏油只鋪路中央，兩旁都是黃土地，每到黃昏，左鄰右舍把草席墊在路旁，坐在上面「消涼」、聊天。「現在小孩一出門上學，無論是走路、坐車都令人提心吊膽。」

因為唯一的交通主幹——延平北路，平均路面不過六米寬。「最窄處甚至只有五米」，陳龍輝表示，民國五十五年位於延平北路九段底的中國海專建校後，騎摩托車上學的學生日多；近幾年來，島上工廠增加，出入車次更加頻繁。

「這麼窄的馬路有這麼多車子呼嘯而過，怎麼不危險？」陳龍輝以為上下班時間交通堵塞雖是全台北地區的「共苦」，但社子島交通環境尤其惡劣。

林堯文也指出，福安國中校門口面對延平北路，每至放學時間，大批學生一走出校門，馬路就塞滿了，很難「靠邊走」。

學校也因此在去年起採行了兩個變通方法：步行回家的學生一律先在操場上整隊，分批跨出校門；搭車的學生則由校方和公車業者洽商，開進校園搭載學生。

社子島車多、路窄，福安國中特別請公車開至校門，接送學生放學。（卜華志）

與水緣份深

社子島位在台北盆地北端，是淡水河和基隆河挾帶泥沙沖積成的沙洲，因地勢低窪而被畫為台北地區的洪氾區。它的形成由水而來，也一直與水糾纏不清。

中年以上的本地居民，除了不喜歡水患外，多數都有濃厚的親水情感。一位福安里民回憶：小時候，最喜歡和玩伴在河邊「摸蛤兼洗褲」；漲潮時，連大人都加入來洗澡，兼做里民社交。「整個河岸幾乎成了天然游泳池」，他說。

近十年來，由於二重疏洪道及其他防洪工程陸續完成，社子島未再發生過大水患；但是「小鬼難纏」，一到大雨，由於排水系統不良，低窪地區立刻淹水，行人都得拎著鞋子涉水而行。

而由淡水、基隆兩河上游挾帶而來的垃圾，成為社子島最熱門的過客。曾在環保新聞中紅極一時的水筆仔，社子島也有——在兩河交口處有片小小的紅樹林，只不過他們的命運比起關渡紅樹林有天壤之別，目前只剩七、八棵水筆仔冒出垃圾漂浮的水面，苦撐「殘局」。

社子島農民經常抽取地下水灌溉菜園，使地層有下陷之虞。（卜華志）

菜農上酒家

社子島的經濟生活本來即以務農為主，早期亦曾種稻，後因排水不良，民國四十年以後全面改種青菜。民國五十九年禁建、農地禁止轉用以後，更少有人轉業，居民多是農家子弟。現任兩位里長陳龍輝及陳碧峰，過去都有挑水肥的經驗。

隨著工商社會的進步，物價漸，缺乏安全感的「看天田」生活，已漸難滿足所需，然而又有荒地稅的約束，地主也不得閒置土地，為謀求更豐裕的物質生活，只有另闢蹊徑。迅速致富的方式，就是出租做為工廠用地。

「以前沿著延平北路下行，一路都是綠油油的菜園，非常美麗」，為了研擬社子島開發計畫，多年前就開始到社子島實地訪察的台北市政府都計處規劃科股長許阿雪說：「七十七年以後，工廠就一間間冒了出來。」

近三年自菜園間竄出的二、三百家工廠和倉庫，使得田間溝渠流出紙廠、烤漆廠、水泥預拌廠的廢水；鄉間小路常有大型貨櫃車狹路相逢，進退兩難，使擁擠的交通更形惡化。

當然，農地轉為工廠用地，必是違規使用，但暴利當前，「走私」的地主愈來愈多。

福安里里長陳碧峰透露，目前蓋好的廠房出租，一坪市價約四百元。如果出租三百坪，一個月就有十幾萬元的收入了。「所以近年我們常說在地人最大的改變是，種菜的農夫也開始走酒家了！」

淡水河畔的「港邊大飯店」，是社子島居民的休閒勝地。（卜華志）

經濟生活改善教育態度？

違建工廠一多，破壞美麗的田園風光，造成水污染及更嚴重的交通堵塞問題，但居民對這些外來客，雖有恨，也有愛。

陳龍輝認為，五、六年前，社子島人口外流情況十分普遍，這些工廠至少帶來了工作機會，止住「移民潮」。

富安國小校長陳綠萍以為，當地經濟生活的改善，間接地也改變家長對子女的教育態度。富安是當地唯一的小學，陳綠萍記得四年前她剛上任時，舉辦任何親子活動，或邀請家長來參加孩子的運動會，迴響極差，探聽之下，理由都是「農忙」。

「現在很多地主把地租給工廠，有錢有閒，就比較關心孩子的教育」，陳綠萍舉例，以前學童多步行上課，後來漸漸有家長以摩托車接送，現在偶也有開轎車來接小孩的。而且每逢運動會不必一一邀請，就會有家長主動來捧場。

小孩身後的老舊國宅，是社子島居民最「先進」的合法建築。（卜華志）

開發案是共同希望

違建工廠的興盛，雖使部分社子人因此提高經濟生活，但真正關愛社子這片土地的居民卻認為，根本改善生活環境，才是真正的自救之途。

楊明照就說：「我們的環境日益惡化，河水、土地被大量污染，生活水準低落、封閉，建設落後，沒有人願意來投資；就算我們自己仍可忍受，子子孫孫怎麼辦？」五代世居社子的他，希望今年通過的社子島開發案，造就社子新貌。

然而市府這項開發社子島為休閒區的計畫案，在當地進行並不順利，光是說明會就開了兩年，贊成者有之，反對者則分兩大派，一是既得利益——因違規出租農地致富者；另一派則是對計畫內容，拆遷、補償辦法，以及容積率的訂定等有異議。

「不管如何，只要真正對這塊土地有感情的人，都會贊成開發」，富洲里里長陳龍輝表示，雖然大家對開發案意見不盡相同，但因為此案的提出，使得全部居民有個共同關心的事務，對地方情感更形熱絡。「起碼，它給了我們希望」，他說。

〔圖片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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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子島地區規劃構想示意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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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中的鄉下——被基隆河、淡水河環繞的社子島。（葉銘源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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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子島區「古風」依舊，冰淇淋小販使用老式推車，沿街叫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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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子島上建設落後，簡陋的私人診所，看來宛如中南部的小鄉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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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民觀看迎神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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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子島車多、路窄，福安國中特別請公車開至校門，接送學生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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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子島農民經常抽取地下水灌溉菜園，使地層有下陷之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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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水河畔的「港邊大飯店」，是社子島居民的休閒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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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身後的老舊國宅，是社子島居民最「先進」的合法建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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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農夫才剛從菜田「下工」，騎著腳踏車準備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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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往日益頻繁的聯結車，造成社子島更嚴重的交通擁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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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建廿年後，開發為休閒區的計畫，將帶給社子島什麼樣的明天？

老農夫才剛從菜田「下工」，騎著腳踏車準備回家。（卜華志）

來往日益頻繁的聯結車，造成社子島更嚴重的交通擁塞。（卜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