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美好花生」的鍾順龍,一早先下田去拔草,再炒了花生,下午他拿起以前吃飯的傢伙「相機」,走走晃晃找景去。
「彥頭ㄟ有機農場」的陳耿彥,一早五點多起床,在田間工作到九點,沖個澡,小憩一會兒,上網瀏覽有機農作的資訊,下午兩三點再下田。跟以前在大學教書的日子相比,他說:「我喜歡這樣的生活」。
早上六點多,光復路上蹲坐著一排阿伯、阿婆,每個人面前排著數把青菜,這是家裡多種的,安全無虞,拿出來跟大家分享。他們跟鄰人話家常,有時以物易物,用自己的青江菜換一把隔壁的芥藍。大約八點半,菜賣完了,收拾整理好環境,到鄰攤再買塊肉回去加菜。
這是鳳林人一天的樣貌,不同的作息,不同的工作,相同的是心境的自由。
「慢城運動」注重的是一種生活態度,是對全球化的反動。不只是「慢」,慢城公約與指標中提到重視在地特色、友善環境、推行健康的飲食方式、創造慢城自覺意識等,都是慢城運動的精髓。
2014年4月,花蓮鳳林向國際慢城組織義大利奧維托總部提出申請,當年5月,這個位在台灣東岸花東縱谷的小鎮,獲得國際慢城的認證,成為台灣第一個慢城。獲此殊榮,沒有刻意,不用粉飾,只是好好的生活,將在地的特色呈現出來,鳳林鎮文史工作協會理事長劉青松說這是「水到渠成」。

)總是笑聲爽朗的北林三村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李美玲。
沒趕上的逆向發展
北林三村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李美玲笑著說:「鳳林發生的一件事情就是『沒趕上』」。因為沒跟上一九六、七○年代台灣經濟發展的腳步,讓鳳林有機會走一條不同的路。不追求設置工廠、拓寬馬路等物質條件,而是維持城鎮的生活品質跟步調,並引以為豪。
這個地方,三、四十年來,還維持著原來的生活樣態。住家可能已經改建成水泥房子,但家中的女主人還是習慣在家門口洗衣服、劈柴、生火、燒水。三分之二的家庭還有大灶,大灶不一定天天用,但逢年過節,做蘿蔔糕、做粿的時候,就派上用場。依著季節,家家戶戶門口曬著蘿蔔乾、胡瓜、花生、黃豆、豇豆等,十足的客家風情。
鳳林的客家人口約佔六成,客家人晴耕雨讀的生活形態、食物保存方式、愛物惜物的個性,皆契合慢城的特質。劉青松舉例說,若您在鳳林看到住家門前曬著少量的花生,那多不是自己種的,是機器採收後、在田裡撿拾而來的。地主樂於分享,居民也不浪費資源,十足展現了客家愛物惜物、勤儉持家的傳統。

清晨,光復路上的早市,夾著人聲、笑語, 還有著濃濃的人情味,這是鳳林最美麗的景致。
在地參與的力量
有著「校長的故鄉」美稱的鳳林,擁有花東縱谷中最好的人文氛圍。多年來,在各社區工作者及協會的努力下,慢慢地孕育屬於慢城的氣質。他們一群人,秉持著客家諺語「傻傻地做,做就對了」的精神,投入鳳林文史保存與社區發展的工作。
劉青松自公職退休後,投身「鳳林鎮文史工作協會」與「花手巾植物染工坊」成為志工。他利用工坊向勞動部申請培力就業計畫,提供在地工作機會,未來想朝微型企業的方向嘗試。
他還經營「鳳林文史」的臉書粉絲團,默默地寫下鳳林一景一物的故事,目前已累積了五萬多字。閱讀他的文字,就能感受到這位留著山羊鬍、常帶著鴨舌帽的大叔對鳳林炙熱的情感。
李美玲,到花蓮讀書、結婚落地生根的鳳林媳婦,熱愛地方文史工作,從文化資產保存、高齡照護到青少年陪伴都沒缺席,十多年來深入地方,與社區建立起濃厚的信任感,讓她在農曆七月辦百鬼遊行都沒老人家反對。
鳳林在地的工作夥伴們總是相互支援。來到鳳林必訪的客家文物館、校長夢工廠等各個館舍,維運的志工將近一百人,其中很多人是退休的校長,鳳林觀光旅遊發展協會理事長陳威誠也是輪值的志工。
「鳳林成為慢城後,最大的轉變是居民意識的提升。」當年代表鳳林赴荷蘭國際慢城年會,領取國際慢城認證的鳳林女孩張郁珮這樣說。
這轉變讓像劉青松、李美玲這樣的社區工作者更易推動地方永續經營的工作。大家開始接受鳳林的「慢經濟」形態,生活不會大富大貴,但可保持生活的品質,離家的孩子返鄉後能安身立命,對鳳林也多了一份榮譽感與認同。

鳳林的生活就是這般不疾不徐、緩緩的節奏。
鳳林的美麗與哀愁
為了照顧父母而返鄉的徐明堂,成立鳥居農場。他還加入稱為「土地茉莉花革命」的「花谷計畫」,由100個家庭支撐一個農夫,為友善土地,以自然農法耕作,共同分攤風險,也共享收成。
徐明堂更用心在友善農作的社會教育推廣。使用向日葵土壤淨化生態工法,讓向日葵吸收土地殘留的重金屬後,他再舉辦活動邀請民眾來拔花,藉機宣導友善土地的理念;每逢稻米收割的季節,舉辦農務割稻體驗,讓城市小孩體驗田間工作的甘苦。
1982年出生的謝壹,之前在台灣西部承接台積電的外包工程,因為父親辛苦的工作背影及不滿中間盤商的剝削而毅然回鄉。他經營自己的「謝小小農」臉書粉絲團,宅配自己的農產品,也邀請鄰近優質的小農加入寄賣以增加品項,就是想把好的東西分享出去。
軍職退伍的潘志明看上了鳳林的好山好水,和妻子徐雅香一起移居花蓮經營民宿。徐雅香是客家人,利用自種的食材,自己做洛神花氣泡飲、釀豆腐乳,摘了薄荷葉、檸檬馬鞭草、甜菊葉放入飲水中增加氣味,慢食、慢活就是這麼隨心所欲。
鍾順龍與梁郁倫兩夫妻,想保留家傳的味道,回鄉跟媽媽學炒花生,創立了「美好花生」。
走進「美好花生」,主人會邀請您圍坐在原木桌旁,並倒上一杯自家產的豆漿,不急著銀貨兩訖,反而是如朋友般談天說地。
1978年次的數學博士陳耿彥,在母親因病過世後,辭去大學教職,到花蓮鳳林買地種健康的食物,申請有機認證,進行有機耕作。因為整地時耗費許多時間在撿石頭,被路人笑是「阿呆,厭頭ㄟ」(台語),所以他的農田名稱取其諧音叫做「彥頭ㄟ有機農場」。
「四代務農」餐廳的王義明、游秀琪夫婦,不堪北部店租無節制的翻漲,舉家返鄉在老家三合院裡,以在地食材和精湛手藝做起無菜單料理,豬油拌飯和三色煎蛋樸實呈現鄉村的美味。
「三立冰淇淋」在鳳林已有25年的歷史,當年是潘珍芳的母親因鳳林水質好而到此經營冰品店,潘珍芳希望孩子在鄉下長大,於是回鄉繼承家業。外子林功浤一年多前從金融業退休,到鳳林與妻小團聚。他以一個新移居者的角度,陳述他看見鳳林人口流失,勞動力不足、缺乏資源的困境,為一個美好城鎮的日益沒落而憂心。

劉青松帶領著一群夥伴, 以手染花手巾為引子,讓來訪的朋友 體驗鳳林之美。
創造與土地的回憶 守護在地記憶
還記得玩泥巴、扮鬼的滋味嗎?在地的工作者為了讓鳳林日益流失的人口能有回流的機會,從青少年身上下手。
一場名為「找到田」的運動會在初夏開幕了。在地的農夫借出的一方水田,成了運動會的場地。用在地瓜農提供的西瓜當橄欖球,水田裡,堆疊的人牆中,綠色西瓜被拋出來,隊友接住後再往前衝,水田不好跑,又仆倒,濺了一身泥。又或是拔河比賽,把腳踩在溼軟的泥土中,奮力拉拔著繩索,直到哨音響起。
「找到田」運動會已經第三屆了,活動沒有主辦單位,也不向公部門申請任何經費,不靠宣傳,只在網路上發布消息,今年參加的人數將近千人。
是社區媽媽的一句話:「曾踏進泥巴地的孩子,對土地就會有感情,將來就會回故鄉。」讓李美玲辦起這個活動。把孩子放到水田裡滾一滾,臉沾了泥水也沒關係。經過這一場運動會,他們會記得土地的溫度、記得烈日下歡笑的記憶,日後將成為青年回鄉的種子。
另一場別出心裁的活動是每年農曆七月的「菸樓迷路 百鬼夜行祭」。一張助理假扮貞子從林田村古井爬出的照片上傳臉書後,獲得高人氣迴響,讓李美玲覺得可以藉這個議題吸引青少年的注意,因而邀請參與者打扮成各路鬼怪在北林三村菸樓街道上遶街遊行,並將菸樓布置成鬼屋。活動一推出就成為大熱門,小小的鳳林在鬼門開的第一個周末夜,吸引上千人參與扮鬼壓境,鬼屋的生意到午夜12點都還應接不暇。
活動辦在農曆七月,難免有所禁忌,李美玲四方打點,提醒老人家當天早點休息。活動的前一天先辦普渡,讓餓鬼先飽食一頓,還跟附近的廟宇合作發送平安符。
她希望先把年輕人吸引進來,跟他們解釋鳳林擁有全台密度最高菸樓建築群的由來,及移民村的歷史,讓他們的生命與地方產生連結與記憶,將來才能成為文化資產的守護者。
鳳林始終堅持用慢速且專注的腳步,緩慢前進。這個小鎮的「慢」滋味,要停駐下來生活,用五感經歷,才能體會它的內涵。正如鍾順龍所說,到溪邊去疊石頭吧!疊石頭需要專注,靜下心觀察每顆石頭,找到平衡點,放慢了,沉澱了,就能感受到慢城專注做好每件事的精髓。

劉青松帶領著一群夥伴, 以手染花手巾為引子,讓來訪的朋友 體驗鳳林之美。

徐明堂為了照顧年邁的父母回鄉,成立鳥居農場。

在土地找到了久違的笑顏。

在土地找到了久違的笑顏。

「美好花生」鍾順龍、梁郁倫夫婦和7個月大女兒 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花東縱谷慢城小鎮的 「慢滋味」,要停駐下來,才能夠品味其無處不美麗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