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山林鐵全線通車

林鐵，讓嘉義，有了與其他城市不同的風景。

踏入位於嘉義市內的阿里山森林鐵道車庫園區，按班表出發的機關車（亦俗稱火車頭）徐行。大馬路平交道旁，柵欄降下，等待火車緩緩經過街頭。

在這裡，鐵路貼近人的生活，甚至沒有圍籬，「這是已經高架化、地下化的都會區，比較難看到的風景。」鐵道專家、《鐵道情報》總編輯古庭維告訴我們。

近年才整修的竹崎車站，有著亮眼的蒂芬妮藍。

我家門前有鐵路

這一份感覺，到了鐵路沿線的站點，更覺深刻。阿里山林業鐵路及文化資產管理處管理師吳明翰，就以沿線居民生活為題，書寫及出版成《2421m的迴聲：阿里山林鐵全線紀行》專書。

在他的熱情引路下，我們拜訪了竹崎車站。這個木造車站近年才整修，有著搶眼但融入景觀的蒂芬妮藍。也由於竹崎恰好是從平地通往山林的首站，軌道上留有協助機關車掉頭的三角線，以及用以添加燃料的木造加煤台與地磅站，齊聚的鐵道元素，成為此地被指定為縣定古蹟的理由。

我們也在此邂逅了以「深海魚」為筆名的鐵道攝影師賴國華。當年一度傳出林鐵廢線的消息，作為當地人的他不捨朝夕共處的鐵道就此消失，為了留下紀錄，才開始拿起相機。拍攝至今超過20年，累積近百萬張珍貴影像。

「這條鐵路，養活了這裡許多的人。」他說。祖父、父親，都是鐵道的工務人員，如他一般世居於此的居民而言，對鐵道的情感，實非「鐵道迷」三個字可以概括，「對我們來說，這條鐵路就像家人一樣。」

家就住在軌道旁的竹崎車站前站長何奉門則告訴我們：「這邊很多人，工作都跟這條鐵路有關係啊。」在林鐵宿舍住了50年的他，與賴國華的背景肖似，祖父、父親，也是負責修繕鐵路的工務長。名字極為特別的老站長，簡直人如其名，像是奉獻給這條鐵道，持續守護著送往迎來門戶的稱職守門員啊！

來來去去的林鐵，融入沿線居民的日常，對當地人來說，就像家人一樣。

在竹崎車站可以看到舊日蒸汽火車使用的加煤台。

因颱風中斷15年的林鐵

然而，要維持這條從海拔30公尺直抵2,451公尺、最大坡度達6.25%的山林鐵道的營運，並不容易。

林鐵處維護科技正連祥益告訴我們，日本人興建林鐵之初，是為了將高山上的木料運往平地，以產業需求為主要考量。故舊有軌道，不乏就因陋就簡搭建在地質脆弱處，但隨著現代極端氣候的威脅愈發頻繁，讓鐵路的存續與維護屢屢面臨挑戰。

2009年，因莫拉克颱風來襲，造成林鐵沿線421處的損壞，經過6年修復，2015年9月初才試運轉通車，同月底，居然又因杜鵑颱風來襲，42號隧道遭到10萬平方公尺的崩塌土石撞擊毀損，不得不再次中斷通車。

林鐵的修復勢在必行。對在地人而言，這條鐵道是重要的生活回憶，「搭火車到阿里山過夜，隔天天未亮再搭火車上山看日出，這不是所有人共同的回憶嗎？」生長於嘉義的連祥益說得極其自然。且在2019年，林鐵經文化部指定為「重要文化景觀」，國寶級文化資產的價值以外，轉為觀光用的林鐵，也是台灣指標性的國際觀光景點。

這讓承辦42號隧道修復工程案的連祥益，備覺與有榮焉，「一介平民百姓，能夠被賦予機會，參與這麼重要的案子，覺得非常榮幸。」「雖然不容易，但台灣人就是要做給全世界的人看。」「想為後代，留下一個能長治久安，經得起百年考驗的工程。」從參與復建工程的前期調查、規劃設計、施工，直到竣工。說起案子執行中的種種，連祥益不時流露出職人精神的敬業與熱血。

而他也不負眾望，自2009年到2024年，歷時15年的修復，今（2024）年七月，林鐵宣布，恢復全線通車。

鐵道專家古庭維指出，修復古老的蒸汽火車，是國家軟實力的象徵，也是觀光的文化亮點。 

復建後的42號隧道，採「洞中進洞」的工法，難度加高，但可以大幅減少生態擾動，並且兼顧安全。（吳明翰提供）

小但不簡單，42號隧道修復工程

「這是一個小工程，但是一個不簡單的工程。」連祥益轉述施工廠商的一席話，並以此說明，復造工程的難度。

彼時提案的工程方案有三：其一是原路重建，雖然施工方式較簡單，但因地質脆弱，難以確保其安全性。

其二是，改以長橋梁重新連接，雖然搭乘火車時，遊客能欣賞到絕佳美景，但由於工程地段地處偏遠，必須另開長達3.8公里的施工便道，才能讓工程車進入，卻會對生態造成莫大傷害。

最後擇定的第三方案，選擇避開崩塌區，另闢隧道。連祥益說，雖然火車進入隧道，必須犧牲掉200公尺的沿線風光，「但長久性、耐久性、安全性最好。崩塌的邊坡也能隨著時間自然復育。」

工程足足花上了四年。在此之前，還經過二年的環評，開工後，因疫情而面臨人力不足，以及烏俄戰爭導致臨時由乳膠炸藥改為效果較差的水膠炸藥，施工難度增加等種種挑戰。

另外，為了減少生態擾動，隧道路線捨易求難，由原隧道內持續開挖，不再開挖新的洞口，「洞中進洞」的創舉，更大幅加深施工難度。

在連祥益的堅持之下，原有的舊路線則保留下來。在連祥益的想像中，遊客可以搭乘著特定的主題列車，甚至可以在此暫留，下車欣賞當年林鐵歷劫重生的軌跡。這一微小但細緻、饒富人文思想的設計，是作為承辦人的他，最為自信的手筆。

奔馳在阿里山的林鐵，是名列阿里山五奇的重要文化景觀，也是台灣重要的觀光資源。 

蒸汽火車行駛時，司爐必須勤快敏捷地注意行駛的狀況，並適時添加煤磚到火室中。

Shay 21號蒸汽火車有著可從外頭直觀欣賞的直立式汽缸，行進時活絡運轉的模樣，尤其令人印象深刻。

老蒸汽火車的百年穿越，代表重建了木都嘉義的珍貴歷史。

塵封43載，「蒸」跡重現

在軌道上往來奔馳的火車，無疑是林鐵線上最引人注目的明星了。尤其是冒著煙的蒸汽火車，雖然只維持著工業1.0的水平，仰賴著燒煤的動力，比起現代火車，因為納入大量的電子類產品，機能堪稱簡單。

但只要維護得當，還能依照以前的形體、機關持續使用。而當這些年逾百歲的古董，居然能一如當年的勇壯，奔馳在軌道上，確實令人感受到猶如時空穿越的懷舊與浪漫。

踏入了阿里山森林鐵路車庫園區，同樣在今年才光榮重返，重新回到崗位執勤的Shay 21號蒸汽火車，正靜靜停放在車庫之中，等候著每月一個週六的執勤時間。

因擁有絕佳的爬坡能力，1912年，由美國引進的21號，曾經在林鐵服役超過60年，退役後，1976年安放在嘉義公園，封存了43年。直到2019年，林務局斥資2,200萬，歷經18個月的修復與9個月的試車，老火車終於華麗轉身。

在現代交通工具蓬勃發展的現在，修復並讓古老火車復駛在軌道上，如此的「不合時宜」，反倒成為「國家軟實力的象徵。」古庭維認為。蒸汽火車承載了木都嘉義發展的過往，就文資保存、族群歷史記憶，象徵性不言可喻。

更別提，作為台灣名勝之一的阿里山，因為可愛的蒸汽火車，復古懷舊的外觀、侷促卻別具溫馨的車廂空間，不僅讓遊客們萌生好感，更為旅程增添了不少亮點。

雖說修復之路並不容易。因為陳放多年，21號的鐵皮外表、零件等，均已嚴重鏽蝕。也因林鐵營運單位的幾度易手，最早日治時代由總督府交通局開始，戰後則轉為林務局（林業署前身），還一度委外，由民間公司宏都阿里山公司、台鐵等單位經營。直到2018年，重新回歸林務局，並由同年成立的阿里山林業鐵路及文化資產管理處專責管理。

負責單位的數次更迭，導致了技術層面的斷層，資料、技術與人才嚴重斷裂，1993年嘉義北門修理工廠還曾遭祝融之災，不少重要文資付之一炬。

名列修復團隊的林鐵處工程士邱聰德回憶，團隊初接手時，除了將零件逐一拆解，並重新製作；構造的功能、蒸汽氣流運轉的模式，更讓人倍感棘手。他們除了交叉比對各方資料，也拜訪當年林鐵或台鐵的工程人員，有這些耄耋之年的老前輩慨然相助後，再從前輩慣用的日文專業詞彙重新轉譯為中文。

修復團隊之一的林鐵工程士邱聰德表示，因陳放多年，Shay 21號的外表、零件多處鏽蝕，現今新造的零件有六成均已改為台產。

林鐵全線通車與蒸汽火車的華麗轉身，無不來自一群勤勉踏實的小螺絲釘共同完成。圖為負責火車維修的工程士們。

回到車庫園區的機關車進行定期維修保養。

留給台灣，也留給世界的文化遺產

令團隊相當自豪的是，強調修舊如舊的21號，後來新造的零件，均為台灣製造，佔全車零件的六成。

標誌性的黑色煙囪與鍋爐，還有兩個猶如駝峰的砂箱與汽包，散發出鈍重渾厚的氣質。在車頭右側，是鐵道迷尤其著迷，現代火車不復見的外燃式引擎。三個裸露的直立式汽缸，以及與汽缸連動，一大一小的傘狀齒輪，就猶如腳踏車的變速器，能由小帶大，輸出強大的扭力，雖不以速度取勝，但能攻克陡坡，帶關節的設計，足以應付在山上轉彎之需。

這使得，21號就如同大象一般，外形穩重，機能卻又有著「反差萌」的靈巧。尤其行駛時，可直觀引擎活絡運作的狀態，讓工程士成就感十足，頻頻直呼：「看它在動，心情就好了起來。」「就像心情也跟著動了起來！」

是故，每當遊客們踏入作為觀光景點之一的車庫園區，驚呼：「火車動了！」或是爭先恐後地跳上侷促的車廂，懷抱著雀躍的心情登往阿里山，人們是否能察覺，這樣如常的風景，無不是有著小螺絲釘的負重前行呢？各自在崗位謹守職責的鐵道職人紛紛表示，希望能不負所託，將消逝的風景重新帶回世人眼前──以台灣人的勤懇、踏實，集眾志成城之力，持續行駛往前。

隨著海拔攀升，火車外的風景也有所不同。圖為過奮起湖站後方的森林景觀。

睽違15年，因颱風中斷的林鐵宣布全線通車，將消失的風景重新帶回到大眾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