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有一个夢 像鳥隻 亂飛佇空中
我做一个夢 一直飛 愈飛愈抓狂
一直飛 飛去半空中
自由擱自在
滿天飛 親像底夢中
逍遙的世界
像鳥隻 亂飛在空中的 一个夢
──〈我有一个夢〉
這是嘉義在地劇團阮劇團重新演繹莎士比亞經典劇作《馬克白》的最後一幕。全體演員凝望遠方以台語唱出和平的想望。表演者臉上喜悅的神情,那穿透的歌聲撼動人心,他們傳達的不只是劇中的想望,更是阮劇團在地耕耘多年終獲國際肯定的夢想。
今年6月阮劇團以劇作《馬克白》獲邀參加歐洲三大藝術節之一的羅馬尼亞錫比烏國際戲劇節,將這部與日本流山兒祥導演跨國合作的台語戲劇,帶上國際舞台。

汪兆謙18歲即返鄉創辦阮劇團,將常民文化融入戲劇表演,凝聚嘉義的藝文力量。
演繹台灣版《馬克白》
立足於嘉義,以常民草根風格見長的阮劇團,曾推出許多改編自西方經典作品的台語戲劇。如改編自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的《熱天酣眠》,或將法國莫里哀的《吝嗇鬼》改編成《愛錢A恰恰》,試圖將地方文化特色融入戲劇,創作屬於南方觀點的實驗作品。
2015年應台北藝術節之邀,阮劇團團長汪兆謙帶著團員深入嘉義東石進行田野調查,與當地蚵農、外籍配偶、風水師等訪談。帶著紀錄劇場作品《家的妄想》從嘉義北上,以東石蚵農的故事出發,透過影像與戲劇的結合,探討人與環境的關係。
實驗味道濃厚、又極富地方色彩的作品,吸引了日本流山兒祥導演的注意。有「日本地下劇場帝王」之稱的流山兒祥,在1988年便首次演出莎士比亞的《馬克白》。當時他以越戰為背景,強調男人間無意義的權力鬥爭。二十多年來流山兒祥的《馬克白》四度上演,在國際間屢獲好評。
2016年適逢莎士比亞逝世400周年,流山兒祥跨海來台尋找演出團隊,在劇作家鴻鴻的牽線下,阮劇團與流山兒祥一拍即合,決定共同推出新版《馬克白》,以全新女性觀點、演出專屬台灣嘉義的《馬克白》。
以阮劇團為出發,甄選來自全台的劇場演員,集結近三十位二、三十歲的年輕表演者,展開一個半月的排練。《馬克白》全劇以台語呈現,結合歌舞、武打的戲劇演出,讓看似沉重不易親近的文學經典,轉化成貼近常民生活的語彙。加上演員們精湛的演技、豐富的肢體表達,在娛樂性十足的表演裡,描繪人性對慾望的執著,以及對於反戰的渴求。
對流山兒祥來說,戲劇本來就是貼近民眾生活的藝術,就是要滿場活力的飛奔。即便《馬克白》以悲劇告終,最後一幕,導演卻請表演者想像呼吸新鮮空氣、迎向嶄新未來的感覺來詮釋。在激烈的征戰廝殺後,主人翁馬克白死在王位上,全體演員大聲唱著〈我有一个夢〉讓原本的悲劇,在最後依然流露一絲光明希望。經由阮劇團的重新演繹,完美呈現導演所追求的「找到悲劇裡明亮的感覺」。
《馬克白》在2016年嘉義公演時即獲得廣大迴響,今年在台中歌劇院的演出也是場場爆滿。這部台灣味道濃厚的作品,更在6月登上羅馬尼亞錫比烏國際戲劇節的舞台,成為首部來自台灣的表演作品,也讓阮劇團從嘉義出發,走向世界。

集歌舞、武打的全台語戲劇,搭配英文及羅馬尼亞文字幕,阮劇團用台灣版《馬克白》驚豔錫比烏國際戲劇節。 (林格立攝)
返鄉劇團,在地扎根
回憶創團初衷,汪兆謙表示,土生土長於嘉義的他,高中時看劇都要跑到台中、高雄,讓他萌生創辦嘉義在地劇團的念頭,於是找來高中話劇社結識的好友盧志杰、陳盈達、余品潔一同創團,那年汪兆謙只是個18歲準備念大學的學生。
從2003年創團至今,汪兆謙帶領的阮劇團歷經三個階段的蛻變。一開始創團的成員都是剛進入大學戲劇系的學生,利用寒暑假回嘉義創作、排練,將校園所學直接應用於劇團表演,演出作品多是學生以自己的生命故事所發想的集體創作。
隨著年紀增長,創團第6年,大家開始有感於年輕、人生閱歷已不足以應付表演所需,轉而演出經典劇作。從學生時代的青澀創作,到經典的轉譯,汪兆謙發現過去常民使用的台語逐漸消失在現代人的生活,因而堅持台語劇的演出,要讓更多人認識自己的母語。
即便將劇本重新以台語詮釋,在經典轉譯的過程,阮劇團也曾遇到挑戰,例如強調都會人們彼此疏離的作品,就無法引起嘉義觀眾共鳴。一路走來,一邊摸索一邊找尋定位,阮劇團以東西方經典作品為藍本,從中汲取養分,融入常民生活經驗,轉化為適合在地人的表演語彙。例如將法國劇作家莫里哀的《妻子學校》,加入地下電台賣藥廣告的口音,編寫成庶民風格濃厚的《金水飼某》。或將台南新化蜘蛛精的民間傳說創作成橫跨三世代的愛情故事──《城市戀歌進行曲》,迎向阮劇團轉化成熟的階段。
在2016年與流山兒祥合作《馬克白》前,阮劇團多半的劇作都是喜劇。選擇喜劇出發,是考量嘉義的看戲風氣不若台北興盛,劇團因而以輕鬆的喜劇打動人心,培養觀眾。汪兆謙形容阮劇團在嘉義發展的過程,就像是同時拓荒加創作,既要帶來不同於都會的作品,更要培養嘉義的藝文風氣。在阮劇團多年的耕耘下,現在每次演出至少都能售出七成以上票房。
去年《馬克白》推出後,首次嘗試悲劇演出的阮劇團,從此戲路開展,不再受限於喜劇或悲劇的二分框架,而是以更開闊的角度,將深刻的人生道理或是引發省思的各式議題,透過藝術的力量傳達給觀眾。
如今阮劇團已在嘉義頗具盛名,擁有不少死忠戲迷,甚至在《馬克白》排練期間,每天都有民眾前往排練場,近距離地欣賞排練、與團員互動,彷彿來到自己家的親切自然,如此貼近嘉義民眾的生活,讓流山兒祥印象深刻。

《愛錢A恰恰》改編自法國莫里哀的《吝嗇鬼》,在劇情裡添入具有台灣味的喜劇元素。(阮劇團提供/黃煚哲攝)
沾滿泥土,吐露芬芳
「阮」是台語「我們」的意思,劇場就是人與人接觸,眾人集體完成一件作品的感覺。阮劇團成立之初就將自己定位為返鄉劇團,希望成為匯聚嘉義藝文能量的基地,強調「自己的故鄉自己顧」,相信透過表演藝術能為社會帶來一點改變。
為讓藝術在嘉義扎根,阮劇團從2009年開始舉辦「草草戲劇節」,以劇團所在的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為基地,讓青少年站上舞台。第一屆戲劇節集結嘉義5所高中職話劇社的青少年,聯合發表演出。之後更將範圍擴大,於每年10月招募對藝文表演有興趣的民眾,由阮劇團設計表演課程,展開為期半年的戲劇訓練,由參加學員共同創作一部戲劇作品,並在隔年春天的草草戲劇節裡售票公演。
許多參加的青少年藉由戲劇開發肢體,也因此發現自己的另一種可能。例如,有位害羞的女生,因為演出一顆大蒜,明白了蒜頭儘管不起眼,卻是為菜餚增香添味的重要配角,少了大蒜畫龍點睛,美味將大打折扣,因而增加自信;也有家長看到台上的孩子如此認真地詮釋角色,用戲劇表達想法,因而明白青少年不是叛逆無法溝通,而是需要更多的耐心與時間去傾聽孩子的想法。
累積多年的成果,草草戲劇節的規模逐漸擴張,現已成為集結戲劇、影展、市集、戶外表演、文化講堂等各種藝文活動於一身的精彩文化盛事。每年春天數十個藝文團體齊聚嘉義,展開為期兩周的表演,吸引超過五千人次的觀眾。
汪兆謙長期觀察阮劇團的觀眾分布,發現前來的民眾多來自鄰近鄉鎮,受限交通、經濟等因素,偏鄉居民鮮少來到嘉義縣表演藝術中心。城鄉差距,使得年幼的學童缺少接觸藝文的機會。於是阮劇團乾脆把戲劇帶到地方,在2011年啟動「小地方演出計畫」,讓全嘉義七十多所學生少於百人的偏遠小學都能享受藝文的美好。
阮劇團自籌經費,汪兆謙與夥伴們上山下海,以一年走訪15所小學速度,希望讓孩子在畢業前至少看到一場的戲劇演出。團員們除了以互動性十足的戲劇表演帶給小朋友歡樂,還設計教案,帶著孩童繪製社區地圖,讓小朋友藉著活動思考生活週遭的獨特性。汪兆謙希望這份小小心意,能成為孩子美好的禮物,守護他們的笑容,持續散播藝文的種子。
始終秉持文化藝術可以對社會發揮影響力的汪兆謙,希望打破戲劇與民眾間的距離,「劇場是人與人相遇溝通的場域,彼此碰撞就會有好玩的事。」所以阮劇團要為藝術搭橋,打開觀影的年齡,讓8到88歲都能享受看戲的樂趣。
多方跨界嘗試,阮劇團與九天民俗技藝團合作,雙方團員在嘉義、台中兩地奔走,交流打鼓與戲劇演出的經驗,並在今年推出由九天團員主演,用戲劇講述自身故事的實驗創作《禁區》,明年將正式推出合作戲劇,為表演藝術帶來更多可能。
《馬克白》的成功嘗試,也迎來阮劇團與流山兒祥導演合作的第二部作品,這次將由阮劇團提供演出文本,期待激盪更精彩的火花。
阮劇團扎根嘉義,從在地汲取養分,讓世界看到他們對戲劇的熱情與能量,誠如汪兆謙說:「我們踩在土地上,身上沾滿泥巴,不是那麼漂亮但很實在。」

結合田野調查、影像紀錄與戲劇表演,充滿紀實味道的《家的妄想》,是阮劇團的另一種嘗試。(阮劇團提供/黃煚哲攝)

每年春天舉行的草草戲劇節,是嘉義年度文化盛事, 吸引各地民眾前來。(阮劇團提供)

阮劇團推出小地方演出計畫,將戲劇表演 帶到偏鄉孩子面前,播下藝術的種子。 (阮劇團提供)

阮劇團推出小地方演出計畫,將戲劇表演 帶到偏鄉孩子面前,播下藝術的種子。 (蔡坤龍攝)

深耕在地,阮劇團要用年輕人的創意與對戲劇的熱情,征服大小戲迷的心。

深耕在地,阮劇團要用年輕人的創意與對戲劇的熱情,征服大小戲迷的心。(林格立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