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漢字．新玩藝

文‧蘇俐穎　圖‧林旻萱　翻譯‧Robert Green

2017 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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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輪太陽從綿長的地平線上升起，這是目前已知最古老的漢字：「旦」的來由。這個創造於五千年以前的文字，直觀會意的特質，從出現伊始，便象徵著漢字「書畫同源」的獨特傳統。

此後，飄逸婉轉、恣意狂狷、挺拔渾厚，姿態各異的文字，在金石、獸骨、簡帛等工具上，一一被載錄下來，在單純的線條中展現出圖像式的美感。來到當代，漢字在設計領域大鳴大放，既文且圖的特質，正是它能源源不斷提供創意養分的祕密。

眼中的「字」，在書法家、設計師眼中更是「圖」。由於漢字的特殊結構，從「圖」著眼，對於他們來說，往往有更多發揮的可能性。

書法家何景窗說：「我也不是說不喜歡永字八法，但畫面構圖會更吸引我。」「臺灣象形」品牌創辦人高一民說：「我對文字的想像，是圖像式思考，我所看到的字都是圖像。」「我在」品牌設計有限公司執行長林國慶說：「我把字看成圖，也把圖看成字。」漢字是如何在這些人手中翻玩出新風景？

何景窗的書法，傳遞出新式書法的可能性與現代意趣。（林旻萱攝）

當代書藝的新樣

初次看見何景窗書法的人，很難不對那風格清新、骨幹纖瘦的書法字留下深刻印象。不少人是從書法明信片開始認識她的，「貓肥家潤」、「有吐司有財」、「福如愛琴海╱壽比少女峰」……這些帶有童趣的詩詞，往往令人會心一笑。對生活肌理的敏銳觀察，融合了獨創的字體，以及個人的幽默感，成就了獨樹一格的「何景窗體」，「寫久了，就算不簽名、不落款，別人也認得出來。」何景窗說。

因為受董陽孜作品〈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的感動，而開始拾筆書寫，但何景窗並沒有因此走上正統學習書法的路。她說，自己也不是沒有臨摹過名家字帖，只是較缺熱情，況乎，一個人的字就代表了一個人的性格，這也是不會被傳統書法所拘禁的。她捨棄篆隸楷行草等制式字體，從「構圖」觀點另闢蹊徑，但她是如何建立起自己的風格？她說：「寫自己的內容。」

約莫在10年前旅居倫敦期間，幣值比約1：70的高昂物價，讓人格外珍惜日常的每個經驗，也開啟她將書法與自己作品結合的契機。比起臨摹，她寫現代詩、散文，也抄寫報紙新聞，更貼近現代人的生活。傳統書法常強調閉關靜心，她則隨身攜帶一套簡便的紙墨筆硯，在人聲嘈雜的咖啡館即席寫字。她的展覽，也不同於多數藝術家重視進入美術館、藝廊，反而大多在餐廳、旅店、大學校園等公共場所舉辦。何景窗的書法，傳遞出新式書法的可能性與現代意趣。

她的書法，難以用傳統書藝美學的觀點來審視，卻引起更多人對書法的好奇。「我唯一在乎的是，能不能把這件事情繼續下去。繼續寫詩，繼續辦小展覽，專心地在自己的道路上鑽研。」如今，她仍延續著旅英時期提出的「即事詩」、「即處展」精神，悉心琢磨生活中的吉光片羽，以書法寫下，轉為在30×30公分的宣紙上的一扇扇宜人景窗。

一筆一畫寫下書法明信片。

文中有圖、圖中有文

將漢字圖像化、圖騰化，是當代設計師經常運用的技巧。事實上，這項技巧淵遠流長。漢字除了作為題字使用，取其造型，稍經變化鑲嵌在器物、建築局部中，在傳統藝匠中經常被運用。以瓷器、髮簪上常見的「如意紋」為例，即是由「女」、「口」交纏成的吉祥紋。

雖然文字遊戲並不是漢字專利，西方設計也玩文字，好比常見「LOVE」中的「O」常被圖像化成愛心造型，曾參與策展高雄「好漢玩字節」、「唐草」設計有限公司總經理胡佑宗說：「西方設計也玩文字，但漢文很多就是象形字，在圖像化上意義更為深遠、傳達更為直接，在作為視覺溝通的符碼時，有更大的表現力。」

高一民因為朋友出國旅行，想要有一個具有高度辨識性的圖像表達台灣身分，他將「臺灣」兩字信手拈來，與島嶼的造型作結合，成為「臺灣象形」品牌的起點。他說：「方塊字就是一種圖像、icon，就是符號的概念；而符號，就是形成設計的重要元素。」在這個logo裡，他抽繹地理特徵，包含中央山脈、西部平坦、東部陡峭等地勢構造等，還可單獨拆解出「吉至」等字，象徵「吉至台灣」。

「『臺灣象形』，賣的是文化上的依附；核心是如何讓人認識台灣這個地方。」高一民認為，在這個族群多元的島嶼上，生物能超越分野，形成一致團結對外的形象。因此，他運用「臺灣象形」圖騰，變化成紫斑蝶、黑面琵鷺、芭蕉、荷花等特有動、植物，繼而發展成行李箱貼紙、明信片、飾品、T恤等商品，讓購買的客人能「帶（戴）著台灣去旅行」，繼而引起外國人好奇詢問，進而了解並喜歡上台灣。

不論是從文字中獲取圖像，又或者是在一連串的敘述中濃縮出標題為商品、品牌命名，都是高一民擅長的設計技巧。他為威士忌坊（The Whiskyfind）包桶威士忌所寫的酒標，在「猴塞雷」的「猴」字上，融合一隻猴子剪影；又或者，從虱目魚骨翻模製作的一系列銀飾作品，被他命名為「節骨眼」，除了意味著「時間點」、「魚骨頭」的雙重意涵，也利用文字共同的部首設計成一款「複合字」logo，同時兼具有以上兩種特點。憑藉著圖像的想像力，以及紮實的國學素養，高一民把一場文字遊戲玩到出神入化。

一筆一畫寫下書法明信片。

翻轉文字，叫我「倉頡第二」！

設計師林國慶，是另一個異數。為許多中大型企業作品牌管理的他，自詡「董事長的智庫」，每年二十幾趟的海外旅行，足跡遍及大江南北。由於愛好文史，他以廟宇、歷史人物為經緯，進行文化溯源，再運用設計師擅長的圖像式記憶法，博學強記，自成所學。

林國慶獨創的「翻轉文字」，正是源自古典文化裡的創意。六朝前秦的〈璇璣圖〉，正讀、反讀、縱橫迴複，均可成文，林國慶利用人類錯視的特點，將文字正讀、轉過來讀，結合兩種以上字型，在意義上產生妙不可言的關聯。

將在今夏七月推出的台灣地名一卡通，「臺南」旋轉90°即讀作「府城」，「高雄」又讀作「眩惑」……不僅形似，還呼應當地的地理、生活節奏。翻轉文字不僅吸引國人，更瞄準東亞漢字圈的遊客，當「臺灣」翻轉成「Hi Taiwan！」，「寶島」翻轉成「Taiwan Image」，或將「福」、「祿」、「壽」翻轉為「Lucky」、「Money」、「Happy」，結合中英文的獨特字體，簡直令人聯想到當代藝術家徐冰把英文字母用中文方塊字表現的「新英文書法」。胡佑宗說林國慶「把西方人看懂的字，把中國的字型與西方人看得懂的文字結合，讓中間的溝通更順暢，做溝通的橋梁。」

美術字是現代印刷興起後的產物，但究其源頭，還是書法。林國慶雖不以寫書法為職，但長年累月幫企業設計、管理標準字系統，加上一路維持「手寫」的古典精神，全憑手工繪製，因此對於漢字、英文字具有高度敏感度，可以隨意結合翻轉。乍看只仰賴「創意」靈光一現的翻轉字，背後憑藉著是數十年紮實的美術設計功夫，以及一步一腳印的文史考察工作。

林國慶為自己的名字設計logo，三字合起來成一個「魔」字，他是盈握文字於掌心的魔術師，也是重新定義文字概念的倉頡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