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嶼貢王
小金門也叫烈嶼。二○二二的年底,我踏上小金門,待了三天兩夜,記錄烈嶼貢王。「貢王」是每年十一月在烈嶼各處舉行的送王,是烈嶼很特別的專有稱呼。其中有個地名「西方」,直覺是念「se-hong」,事實卻是指「住西邊的方姓聚落」,所以要唸「sai-png」才對,和原來認知不一樣的事情,讓我覺得很有趣。
記得到烈嶼的第一天,我跟租車店老闆說晚上想要到大金,夜裡再從大金回來。老闆很驚恐地看著我,本來是跟他租摩托車,後來他強烈建議我開車去。他怕我沒來過烈嶼,晚上在金門大橋騎車,萬一風太大發生意外,堅持不讓我騎摩托車。最後變成我租摩托車,他卻給了我他的轎車。
因為路況不熟,老實說,谷歌導航也跟鬼打牆似地派不上用場,在烈嶼那幾天,一直有猶如身在迷宮的感覺。
▎烈嶼的王船
烈嶼廟宇眾多,燒王船則是一年一次,在那個時間點前後幾天,每日都有燒王船。送王之前,我們會先去看王船造型或民眾供祭。問廟方:「什麼時候送王?」,得到的答案卻只有大概的時間,也不見得很準。還好有在地好友、廟會達人帶著,穿鄰入巷,不然在烈嶼若只靠導航,真的沒用。這邊某間王船剛點火,他就說該走了,趕快去下一間,下一間的王船已經在往海邊的路上。烈嶼的王船造型較小,造價大概十到十二萬台幣左右,在海邊燒起來,一下子就燒完了。金門比較特別的是,王爺來的時候,可以看出當地人對於宴王(準備貢品祀王)的重視。阿公、阿嬤們都很虔誠,阿嬤頭戴著春仔花,一早遵循古禮用扁擔挑著裝滿貢品的竹簍──也就是天擔,來到廟裡拜拜。
年輕人大都外流,這樣的場合看不到那麼多年輕人,都是虔誠的阿公阿嬤。他們年紀大了體力有限,就用折衷方式,在離廟大概廿公尺的附近把車停好,再用推車推到廟旁,把天擔貢品依照傳統方式挑進廟裡。
▎維持靜默的送王傳統
我在烈嶼不同地方拍到的幾艘燒王船,不管是傍晚或凌晨送王,都依循傳統禁忌,民眾不能去看,這和早年我在故鄉東港所見習俗一樣。小時候我們被嚴格告誡,不能去看送王,我媽也沒看過。王船著火代表王爺起駕要離開,火起時,所有轎班會轉身、卸下腰帶、拿下魯笠(轎班所戴、類似斗笠的帽子),表示任務完成。在那個時刻絕不能回頭看,傳說如果回頭看,就會被王爺帶走。
不過近年這幾科送王,現場卻是人山人海,有人拿手機拍,也有媒體拍攝,還有外面的夜市人聲鼎沸,擠滿外來觀光客,宛如歡樂派對。只有轎班們還遵循傳統禁忌,默默轉身離開,儼然平行世界。這到底是好或不好,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在金門看到的習俗,依然維持轉身靜默離開的送王傳統。
▎靜夜裡傳來的聲音
有一天在「西方」的玄天上帝廟,出發前就被嚴格告知,全程要噤聲,絕對不能在過程中叫任何人的名字。參與的人都先跟廟方打過招呼,他們同意才能跟隨。出發前,廟方會發給我們一張符令傍身。晚上穿街過巷,到了送王的海邊,整個過程,在王船燃燒前,一點聲音都沒有,只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金門大都是雙乩童,火一著起來,兩位乩童過來驅趕我們,他們殿後。身為記者的直覺,燒王船火苗漫天,怎麼可能只拍一張?我有點想越界,心想,反正相機有翻轉螢幕,乩童在背後,我的動作他應該看不見。
我心生意念,想用身體擋住、偷偷把相機拿起來用翻轉螢幕讓鏡頭對著後方,應該可以拍到照片,技術與邏輯上可行。
就在我意念初起,正準備用手碰觸翻轉螢幕的那一剎那,背後距離我很遠、差不多三到五公尺以上,夜空一片安靜的狀態下,突然傳來很大一聲「莫回頭!」,如雷灌耳,我整個人像被雷打到。祂似乎從背後洞悉了我的意念,讓我嚇到腳底冒汗。
這麼多年的拍攝,這種神奇特別的經驗在我的家鄉東港都沒遇過,竟然是在金門烈嶼的貢王碰上了!
在大金門大家崇拜的就是耳熟能詳可以鎮邪的風獅爺,可是小金門不拜風獅爺,這件事我第一次知道,原來小金門拜的是風雞還有北風爺。二○二二年是我拍攝烈嶼的初體驗,時間慌亂宛如接力賽,匆忙完成。烈嶼是個非常神奇的地方,二○二三年本來想再回去把烈嶼貢王更多細節做詳細紀錄,後來卻因故未成行,是為殘念。
國共對抗的戰爭時期在海邊留下「軌條砦」(音同「寨」),這些做成四十五度的鐵條,是昔日為防共軍登陸構築的防禦工事。
王船在海邊點燃的一刻,背景畫面是過去金門經歷戰爭的遺跡軌條砦,構成一幅很特別、很有歷史感的畫面,我非常喜歡。
在送王當日的早上,住在西甲西方宮附近的老人家,會用扁擔挑著貢品到廟裡獻給王爺,祈福降安。(攝於二○二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