汲取故鄉文化,化為舞作
表演將近,為了宣傳舞作的北高兩場宣傳座談,鄭宗龍與林強話題總是由第一次見面的咖啡之約說起。一位舞蹈家、一位音樂人,兩人從藏身時尚服裝店的咖啡店開始,話題總是無所不包。聊了一年多,默契有了,也發現對方有共同的創作理念。
林強說,「彼此都願意嘗試打開創作大門,回顧自身文化,直視過去被排斥、生疏或被視為不雅、低俗的事物,希望藉由舞蹈、音樂等創作媒介呈現出來。」
20年前,林強以一曲〈向前走〉紅遍大街小巷,2002年他從絢爛的舞台退下轉至幕後,將重心放在電影配樂與採集台灣民謠的工作。
走過年少輕狂,林強也曾對台灣的草根本土不屑一顧,〈向前走〉就是為了打破台語歌向來的懷憂悲苦,嘗試以西方的反叛寫出的台語歌,「〈向前走〉是要大家向前走、要樂觀一點,不要再這麼苦了。」林強說。
從前衛的西方搖滾,再回歸本土,林強說,「追求文化自覺」是一件好事,然而近來「回歸本土」意識高漲,不少人為了滿足草根印象,廟宇、乩童等元素都淪為拼貼。創作者「為用而用」,並非真心喜愛。「若要深化在地文化,除了回顧清末民初歷史,還有許多的內涵、元素值得細細挖掘。」
鄭宗龍八歲跳舞,國小、國中就讀舞蹈班、北藝大舞蹈系,成為雲門舞者。長期受西方理論訓練的他直到站上國際舞台,才發現自己對家鄉文化一無所知,回頭「補課」。
2014年的《杜連魁》、2015年的《來》,鄭宗龍都汲取了宮廟文化的陣頭、起乩元素。時序再往前推,鄭宗龍的第一部作品《爻》、2011年《在路上》的八家將陣型,早隱約透露他嘗試以台灣庶民記憶為根的企圖。最新的《十三聲》,更直接取材艋舺傳奇人物「十三聲」。
創作的原型是鄭宗龍的媽媽貢獻的故事。
幾年前,鄭宗龍因為練舞過度傷了脊椎而必須手術。不安的他和媽媽來到廟宇參拜祈福,低頭默禱時,耳邊卻被咒師時而吟誦、時而低喃的唱咒聲給吸引。
那名咒師是鄭宗龍入伍結識的前輩,過去鄭宗龍就曾在廟中看他請神唱咒,吵雜、喧鬧的咒聲,鄭宗龍聽來卻異常美妙,「隨著不同地域、不同人唱出的咒聲,口氣和旋律都不一樣,多美呀!」感動之餘,鄭宗龍擔憂,美妙旋律的唱咒僅憑口傳,未來在快速變遷的時代下,是不是就此消失。
因此,鄭宗龍在最新舞作安排舞者唱咒。然而,這段特別的呈現,過程卻有一段插曲。聽聞鄭宗龍有意將咒聲放入舞作,咒師認為此事非同小可,遲遲不肯點頭。篤信「冥冥自有安排」的林強便勸鄭宗龍透過擲筊、交由上天決定。
當天,鄭宗龍在廟前緊張地手心直冒汗,一擲、再擲、三擲,連續三個「聖杯」,終於獲得允諾。得知結果順利,林強笑說,或許這正是「人有善願,天必從之吧!」
從媽媽那裡聽來的故事「十三聲」,更為鄭宗龍舞作找到骨幹。某日《來》演出結束後,鄭宗龍在車上興奮地與媽媽分享宮廟、陣頭、乩童……,種種聽在落腳萬華生活了大半年的媽媽耳中,並不覺特別,她甚至透露,六○年代萬華還有一位更為厲害的江湖人物,名為「十三聲」。
「十三聲」是一名賣藥師,他一出現,就在廣場上唱起《陳三五娘》、《烏盆記》,一人分飾多角、忽男忽女,說學逗唱,最後伴隨一片熱烈的喝采聲,不忘兜售膏藥。他來到廣場,民眾就會興奮爭相走告,「十三聲來了!十三聲來了!」
他音調一會高亢、一下低沉,「十三聲」從容轉換角色,變化就在一瞬,「那一瞬不就是舞臺上的表演嗎!」鄭宗龍興奮難耐,決定以此創作。而《十三聲》的成形,也宛若一把鑰匙,打開「小鄭宗龍」的世界,勾起一幕幕的兒時回憶。
為了安排舞者唱咒、吟誦,雲門2藝術總監鄭宗龍 來到廟前擲筊請示神明護佑。(雲門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