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演工作坊《暗戀桃花源》

「30年前我完全沒有預料這齣戲會連演30年，如果當時有人說這齣戲能連演30年，我一定會說他瘋了。」賴聲川說。

而就在美國西岸時間2015年4月19日，《暗戀桃花源》在擁有80年歷史的奧勒崗莎士比亞戲劇節正式與美國觀眾見面。

首演記者會上，東尼獎得主、戲劇節藝術總監比爾．饒許表示，選擇此劇做為年度3齣長演劇目，除了是希望與重要的戲劇家賴聲川合作，也是因為此劇在華語世界的經典性與代表意義，作為美國最重要戲劇節之一，有責任演出它。

集體即興創作是賴聲川的創作特色，他邀請演員參與角色設定，共同激盪創意。（本刊資料）

悲喜交錯‧視角客觀

這部被譽為「華語世界最精彩的戲劇作品」被排在戲劇節最重要的檔期，美國版由賴聲川親自翻譯、導演，花了1年時間改編，是戲劇節首度破例邀請的華人導演，並在全美徵選演員，歷經50天的密集排練，180天內演出80場，這是華語戲劇走向世界，寫入歷史的第一次，代表作品具有屬於世界性的、人性的主題與意義，即使被翻譯成其他語言版本，一樣能打動人心，引發共鳴。

而今（2016）年，《暗戀桃花源》又將回到台灣的舞台，讓人不禁回想起表演工作坊（後稱「表坊」）這齣帶著現代台灣、戰後上海、中國古典文學，京劇及東方美學等元素的劇碼，悲喜交錯一演就是30載，劇團經理謝明昌估計，此劇在全世界公演超過千場，包括未經授權的校園演出，估計已超過萬場，甚至還被列入中國大陸大學戲劇系的教學教材。

謝明昌說，表坊過往所創作的每部作品，大致上有個共同特質，劇情內容多半根植於當時的歷史背景以及社會現況，或是社會上缺少的某些氛圍，希望藉由戲劇表達給觀眾，諸如《暗戀桃花源》、《寶島一村》……都是這樣的作品。

賴聲川回憶起《暗戀桃花源》的創作初衷，「那是在一個特殊的年代，當時正處在許多歷史性的變革中，也有充分距離開始消化大時代為台灣人帶來的喜怒哀樂。」《暗戀桃花源》的創作靈感，反映出台灣社會經歷社會運動、民主力量開始集結的過程，有點混亂、受到干擾，卻也有一定程度的盼望。

其故事大綱是述說「暗戀」和「桃花源」兩個不同劇場的人員，由於劇場管理員的疏忽，導致綵排的時間撞在一起，兩方人馬經過一翻爭執後，只好彼此抓緊時間，以交互、排演的方式，完成各自的演出。

演出時，悲劇的〈暗戀〉與喜劇〈桃花源〉的導演與演員，在劇幕中相互干擾，卻也在台上錯接台詞，讓劇情莫名連接，撞擊出微妙共鳴，是一部笑中帶淚，淚中帶笑，充滿戲劇張力，為觀眾心理面的不完滿找到一個安頓的方式，感受放下的劇作。

集體即興創作是賴聲川的創作特色，他邀請演員參與角色設定，共同激盪創意。（本刊資料）

即興創作‧經典無數

自1986年開演以來，《暗戀桃花源》的關鍵字除了「賴聲川」與「表坊」之外，還有另外一個關鍵：集體即興創作。

經典作品總讓人想一探其背後創作方式，謝明昌告訴我們，這種即興創作的模式，會先由賴聲川導演提出劇本的整體架構，可能是大約兩頁草稿的文字，然後導演會請所有的演員與技術人員聚在一起，共同討論、排演，並為各自劇中的角色創造出性格特質、情感厚度、對白台詞 ……。

每日即興創作之後，副導演負責記錄下當天的創作內容，交由賴聲川回去重新調整，隔日再召集演員們，繼續創作，日復一日，直至作品完成。

1986年《暗戀桃花源》的首演劇本由賴聲川發想規劃，並率同李立群、金士傑、丁乃竺、顧寶明、劉靜敏（現名劉若瑀）、金士會、管管、陳玉慧、游安順、施心慧、蘇婉玲等人在陽明山一起完成，「排戲時賴聲川導演最在乎是劇本的敘事結構，他經常反覆調整，重新排列組合直到最完美，對作品是極度的要求。」謝明昌說。

多數舞台劇的敘事結構，是藉著讓觀眾投入劇情，並在心理產生移情作用來達成藝術效果。

但《暗戀桃花源》不同，以「劇中劇」的呈現方式，反而使得觀眾在觀看的過程，隨著劇情轉換而不斷跳脫「移情」的感覺，在情感反覆進出抽離的過程中，更能以理性的態度觀賞此劇，就好像隔著一面透明玻璃看著別人的故事，反而更能夠探究、思考戲劇背後的寓意。

隨著劇團到世界各地演出，參與過《暗戀桃花源》在兩岸三地8次以上的公演，謝明昌表示，劇本內容僅小改版過3次，調整不大，他認為此劇成功的原因之一，是為觀眾創造了多層次的觀賞與感受。「表面象徵悲喜交錯的〈暗戀〉與〈桃花源〉，看到最後反而〈暗戀〉有美好的結局，〈桃花源〉卻是悲劇，看懂此劇會獲得非常豐富的感受。」

謝明昌觀察到，1999年之後的演出，許多年輕族群的觀眾不太能理解劇中關於兩岸大時代的歷史情勢，反而更在乎悲劇喜劇融合的部分，顯示隨著世代更迭，這部華人經典劇蘊藏的情感與內涵並未消失，反而在新世代觀眾心中，留下了新的感受。

1991年巨星林青霞曾參與演出，她也是1992年電影版的 女主角。（圖為創作排戲時攝／本刊資料）

打破框架‧拍成電影

《紐約時報》稱《暗戀桃花源》為「華人世界最受歡迎之作品」；1991年、1999年、2006年曾三度重返台灣舞台，1992年更打破劇場框架，拍攝成電影，在國際間獲獎無數。

說到電影版，就不能不提到林青霞，她曾參與1991年劇場版的演出，當年39歲的她飾演劇中18歲的「雲之凡」，自然無違和感，清純長辮造型讓人至今難忘，隔年她也參與演出電影版，本片獲得金馬獎、柏林影展、東京影展、新加坡影展的肯定，24年前即創下將近2,000萬的票房成績。

問賴聲川，親自執導了30年，最喜歡的是哪一場戲？賴聲川說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如果一定要選的話，可能還是最後一場病房的戲，在創作和演出中都最令人難忘。」

當初創作時，這場戲是丁乃竺（飾演雲之凡）和金士傑（飾演江濱柳）在導演指示之下一次完成的一個即興，非常動人，且藝術架構完整，有種渾然天成的感覺。賴聲川表示，他不會特別沉溺在自己的作品中，但每次看這段戲的時候，就算已看過幾百遍，還是會掉眼淚。

回憶起劇中幾場戲，賴聲川說「前武陵」有太多精采的把戲，「台北病房」有巧妙夢幻的並置場景，「一半一半」是一句一句對上的，也是演出中最受觀眾瘋狂喜愛的……而30年後，表坊將於2016年8月推出30周年紀念版，回到原創之地台灣公演，由丁乃箏擔任導演，中生代演員樊光耀、朱芷瑩、屈中恆、唐從聖等人擔綱主演。

「很高興這樣一個作品可以得到後人的詮釋，尤其丁乃箏演了多年的春花，也演了電影版本，又做了很多年導演，一定有獨到的見解，以及有台灣最優秀的舞台劇演員來詮釋這齣戲，我真的很高興。」賴聲川還笑著透露，屈中恆說一輩子就是想演袁老闆，這次也終能讓他如願以償！

表坊31年，賴聲川面對創作的心境是否始終如一？賴聲川回答說是、也不是。「始終如一的是我總是努力從戲劇中表達所關懷的事務，希望作品能夠成為給觀眾的禮物。而作品題材從80年代開始比較屬於政治與社會導向，到2000年《如夢之夢》之後，比較走入心靈導向，這算是一個改變。」他說，在台灣民主化的過程中，劇場扮演著一個重要的角色，很多人說劇場就是當時戒嚴時代的社會論壇，表坊的戲確實有過這樣的一些作用。

而如今，台灣民主發展成熟，賴聲川個人心裡感覺已經不能用政治評論來改變政治了，一切的改變還是要從個人心靈開始。他表示，「如果說有什麼變化，這算是。」

表演工作坊創造出新而有深度、厚度及高度的劇場文化，進而創造新市場，新觀眾，以及新文化創意產業。（圖為明華園版）

表坊創作‧彈撥心弦

賴聲川強調表坊的經營理念從不改變，「從1984年創立以來，我們很重要的經營理念就是創作歸創作，製作歸製作，這兩者不需要互相干涉，甚至都不需要互相接觸。」

表坊的營運以票房為主要收入，能夠持續三十多年，保持創作量，可能跟這個制度有關。而當年表坊的成立，提升了1980年代台灣劇場表演的藝術層次，也刺激了許多現代劇場的誕生。

當年成立表坊，賴聲川是希望創造一個優良的創作空間，沒有壓力，沒想到1984年因為創團作《那一夜，我們說相聲》非常成功，讓他備感壓力之餘，必須做出一個超越《那一夜》的作品才能滿足社會的期待。而《暗戀桃花源》就是那個作品！

當年大時代底下一個小小的故事，如今照亮舞台，從台灣演到到全世界，成為當代最常被演出的華人舞台劇碼，甚至成為東、西方戲劇的橋梁，其成功關鍵，或許就在於賴聲川和他領導的表演工作坊，總能彈撥到無數觀眾的心弦。     

表演工作坊創造出新而有深度、厚度及高度的劇場文化，進而創造新市場，新觀眾，以及新文化創意產業。（圖為電影版）

說起30週年的台灣公演，賴聲川還是 想把戲劇回歸到經典的本質。

戲中演繹戰爭使人分離，及人類追求烏托邦世界的情感，到現在都還能引起共鳴。（圖為越劇版）

1986年首演至今已經30週年，該作品席捲華人世界，2015年甚至改編成英文版登上美國奧勒岡莎士比亞戲劇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