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百態,有人選擇失業,讓自己沈澱一陣子後再重新出發;也有人苦求保住一份飯碗卻不可得,甚至失業後,連生活似乎也隨之四分五裂、飛速地往下墜去,再也找不回向上攀爬的著力點……
(故事一)
黃亞琴(化名),三十二歲,未婚,大學中文系畢業,現任雜誌社採訪編輯
今天是我重回工作崗位的第一天,和兩年多前離開時相對照,同一間辦公室、同一群同事,擔任的工作也大同小異,但感覺中還是既熟悉又陌生。
兩年多前為什麼會離開職場?大概是寫稿工作,限期交出成績的壓力和焦慮非常重;而且,我一直不太確定自己的性向和需求,一路走走停停的,始終覺得成長上的滿足、精神上的滿足不夠。後來我和許多人談過,才發現其實大家都滿迷惑的。
失業中的成長
辭掉工作,回到新竹,日子突然輕鬆下來了。在家裡的日子,的確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很快樂,有種很真實的感覺。由於我一個人住一層樓,平常也很少介入樓下兄嫂和爸媽的生活,不過我儘量把時間排得很充實,像是去清大聽課,去接受義工訓練,擔任心理諮商輔導老師。訓練過程中還安排一些心理劇、音樂治療等課程,很慶幸終於有時間靜一靜,把我的生命歷程好好回顧一下。
擔任義工是一種新挑戰,我在監所帶過受刑人戒毒團體,有時候也寫寫文章投稿,或是去講一點心理輔導的課,這些經驗都是從前上班匆忙度日時所沒有辦法體驗的。
不過,沒有固定收入,物質上的焦慮還是會慢慢浮上來,幸好爸爸給我一間小套房,大哥給我一輛二手車,自己也有點積蓄,還有零零星星的收入,其實覺得物質比在台北上班時還充裕、自在。當然我也知道自己很幸運,不是每個失業者都能有這麼好的環境支持,所以常常會有幸福的感覺。
不過,我覺得物質終究代表一種自尊,在金錢上還是要和家人分清楚的。剛開始,有時我懶得去郵局提款,臨要用錢時就下樓跟家人暫借一下,後來發現他們好像很替我擔憂,甚至想要「接濟」我,給我一種不太舒服的感覺,就無論如何都避免跟家裡伸手了。反正省著花,以前一千元過一天,後來一千元過好幾天,日子也是一樣的過。
不讓工作束縛我
這段期間,我也有過許多工作機會,像是工研院的公關、企業的內部刊物編輯,或是當老師等等。可是這些工作,怎麼說呢,對我而言好像都是可以「一眼望到底」的,實在勾不起什麼興趣。在我來說,要生存很容易,但要生存又要有精神滿足感,那就太難了。
只是在家時間久了,沒辦法專心投入一件事、沒有認真累積一些東西,也沒有人際上的支援,還是會有一點不著邊際的空虛感。於是我又選擇回來了。
這次回來會待多久?我不知道。人生的意外太多了,似乎不是可以預先計劃的。但我會選擇一個可以成長的環境,試著待下來。
經過這段日子的沈澱,我覺得,工作不是一個職位,而是一種能力,知道自己可以寫文章,可以帶團體,可以講課,就會很有信心。如果我找到的職位可以帶來樂趣,我會很高興,但若一份職位反倒成為我成長上的束縛,那我仍然會放棄,還是拒絕學「乖」。
(故事二)
張力仁(化名),四十三歲,未婚,大學土木系畢業,某大型工程顧問公司被裁員工,現任保全公司警衛
其實,早在去年年中,裁員的陰影就在那裡了。理由很簡單,我們做工程顧問的,眼看著一些重大工程陸續完工,新的工程像是高雄市的捷運、高鐵等等,又遲遲沒有開工跡象。工程接續不上來,業務量一直在萎縮。業務結束後的閒置員工調來調去,最後簡直是無處可供調遣。
生殺大權,操之在誰?
這種情況下,裁員是「迫不及待」了。果然老板說,如果誰願意「自願離職」,資遣費可以拿到一.二倍(一年年資發一.二個月薪水)的優惠,我當然不願意,可是也不過多待了三個月,還是走路了。
至於我是第幾批離職的,總共資遣多少人,對不起,老板沒說,我們都只能用猜的,大概有幾百人吧。不過我聽說去年一年,營造業被裁掉十萬多人,乖乖,十萬多人耶,真是一群螻蟻,老板要你活你就活,要你死你就死!
到底誰該被裁掉?想也知道是那些倒楣的、沒背景的、被排擠的。裁員風聲放出來後,同事都避而不談──大家都是高等教育份子,誰願意露出糗態?但私下總是暗中活動,盡量爭取。而且表面上還要更勤奮、更聽話,否則一被抓到小辮子,立刻就有人向上打報告。你看過海裡的鯊魚吧?鯊魚如果受傷,一定會拚命地遮掩傷口,以免血腥味洩漏出來,嗜血的同伴群起圍攻,馬上叫你屍骨無存!我們就是那樣。
我很偏激?沒錯。討別人喜歡一向是我不屑去做的。被裁員後,我也去過另一家大型工程顧問公司試過,可是他們也在人事凍結當中。其他的小型公司呢,是不可能有實驗室工作讓我做的──我本來是做土壤材料試驗、鑽土取樣後再做地質分析和基礎設計的,有時也去現場監工。為什麼不去做工地的施工人員?除非你狠下心來吃苦耐勞,否則像我們這種不是學徒出身、不是從小吃苦慣了的,根本沒辦法做。我是做一個禮拜就體力透支了。
所以嘛,轉來轉去沒著落,逼急了,我就到保全公司來應徵大廈管理員了,薪水從以前的六萬多元掉到兩萬多,心裡也沒什麼大掙扎。反正幹這個只是失業期間臨時性的救濟手段嘛,要不然退休嫌太早,呆在家裡和我老爸大眼瞪小眼也不是辦法,還要聽他成天叨叨唸唸,唸得我火冒三丈。
何處不留爺?
未來,我的目標還是希望能考上土木技師執照,要不然考高考也可以。我也希望過一陣子景氣好轉,可以回到我熟悉的營造業。當然,考試不好考,現在大家都擠破了頭要參加考試,題目越來越細、越來越深,一大把年紀了,今天念明天忘,可是沒取得一點資格真是太沒保障了,只有硬著頭皮再試試看。
大廈管理員好當嗎?告訴你,不好當。從三月做到現在,我已經換了三家保全公司了。這一行的流動率高得嚇人,缺人缺得不得了,有時上午去應徵,下午就領了制服上工了,完全不必訓練;但是老板不會吃虧的,因為前七天試用,一毛錢也沒得拿,試用不過,你就等於替他做白工。
可是真的很難熬。單調,薪水低,一坐坐十二到怳賒蚅謊Y,而且是無所是事,毫無成就感可言,也沒有任何遠景。我也知道有什麼「大樓管理員訓練班」,可是我以前自由慣了,現在就是三樣事情克服不了──不准離哨、不准走動;坐一晚上也不准打瞌睡;還有不准服裝儀容不整。這三樣要求做不到,參加哪種訓練班都沒用,可是要真有這種能耐,誰還來屈就當保全?
反正,年紀一大把了,又沒老婆沒孩子的,我也不想太虧待自己。以前在工地監工,打赤膊、玩牌,煙是一根接一根,現在為了抽煙,不知道被大樓住戶打過多少次小報告。或許是還沒有見到棺材吧,我也不在乎。到處都有保全公司,到處都在徵人,就這樣,先混一陣子再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