錫安山,台灣近30年來充滿爭議和傳奇的名字。坐擁高雄錫安山的基督教新約教會信徒,為了保護胼手胝足建立的家園,曾在1980年代的戒嚴時期和軍警爆發激烈衝突,強悍殉道者的形象頻頻登上國內外媒體;10年前,當講求校規鬆綁與快樂學習的教改風起雲湧之際,全台新約教徒又集體帶領子女退學,回到「聖山」的「伊甸家園」,以「神本」精神學習、生活,再度因顛覆教育體制掀起社會波瀾。
解嚴後,台灣錫安山由悲憤流血的聖戰之地,蛻變為遠離塵囂的觀光美地;10年實驗的「在家自學」及「神本教育」也開枝散葉;隨著海外教會的快速擴展,錫安山的有機生產和教育模式,在世界各地複製了18個據點,彼此資源、人力相互串聯,世外桃源的領地日趨壯大。
拜訪高雄縣甲仙鄉海拔一千公尺的錫安山,沿著台21線的路標蜿蜒而上,晉朝詩人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境界彷如目前: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但不同的是,陶淵明筆下是虛幻的桃花林,漁人離去後無法復返,甲仙鄉的錫安山卻是個三百多位信徒安身立命的美麗社區。
清晨5點,當群山還在沉睡,錫安山的大小居民已經聚集在山頂的聖殿,從七、八十歲的阿公阿嬤、健壯中年男女,到推著娃娃車的年輕夫婦、青少年,大家安靜端坐,開始禱告、讀聖經、聽牧師講道。
聚會最後,一百多名青少年、青年移到寬闊走廊大聲地歌唱、跳舞──「他們必平安撒種,葡萄樹必結果子,地土必有出產,天也必降甘露。我要使這剩餘的民,享受這一切的福……」歌聲襯著青色山巒、透亮晨光,展開一天的序幕。
錫安山創辦人及大家長洪以利亞
五臟俱全
佔地約一百公頃的錫安山就像一個小型社會,食、衣、住、行、育、樂樣樣齊備。早上8點,居民各就各位,負責生產的畜牧、農耕組,開始調配飼料、耙土澆水、製造有機肥;加工房裡發酵組、包裝組開始忙碌;負責山上水土保持、園藝美化的年輕人,開著小卡車迎風出發;入口的商店接待一批批到訪的遊客;出版美工組則入駐辦公室做教科書修訂、海報、食品包裝設計;廚房裡的大土灶上豆漿、飯食陣陣飄香……。
孩子們則分成兒童、少年、青年組,各自由負責的輔導(老師)帶開;早上進行中(在此稱「華文」)、英、數、理以及「屬靈」、音樂等室內課,下午則分散到農耕、園藝、建造、廚房等各組,向叔叔阿姨們學習並分擔工作,每3、4個月輪調不同部門。
在錫安山上,所有的工作都沒有薪水,就像一個大家庭,所有收入集中管理,成員吃、住、教育、生活所需也全由大家長負責。但每家戶個別居住,單身、老人各有不同宿舍,老人還有專人照顧。而父母不在身邊的、未成年的孩子們則住學生宿舍,有叔伯阿姨輔導生活起居,好一幅「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的大同世界景象。
這種返璞歸真、自給自足的田園生活,吸引了許多教友上山。然而山上食指浩繁、工作粗重,又都以有機方式種作、畜牧,人力可說相當吃緊。
大餐廳中找個角落就上起自編教材的「華文」課了!老師一邊上課一邊搖著小baby,似乎一點也不礙事。
無敵「波卡斯」
以位於山頂「高峰」的兔寮為例,僅由兩位年輕姊妹負責約600坪大、2,000隻兔子的飼養,以供應山上的肉品需求。除了一年4胎的配種外,每天例行工作也不少:巡視兔寮,將前日剩餘的飼料清理乾淨,一一檢查剛出生的小兔子和產婦兔是否安好,然後調配飼料,餵食;下午則帶著青少年和駝鳥組的組員,先去割牧草一小時,回來再調配飼料,做第二、三次的餵食。
「兔子一旦罹患傳染病,就會大量死亡,」負責兔寮的羅家慧表示,一般商業兔場養的兔子都打抗生素,她們則要用環境衛生和強化飼料來防止疫病。為此,錫安山研發了一種以數十種微生物組成的「波卡斯」,調配在飼料中,大大增加動物的抵抗力。
鴕鳥房90隻駝鳥的飼養也只有兩位年輕女孩負責,園藝組7、8個孩子則要負責全山區花草樹木的美化修剪;由於不用除草劑,十分費工費時。觀光客經常可看到一群孩子蹲在山區路邊花圃,拎著塑膠袋拔草的身影。麵包房3個人除了製作居民用的麵包、饅頭外,還要供應商店需求;其它建造、農耕等十幾組,也都是一人抵兩人用。
此外,若遇農忙或特別需要,收工後,還有「整體工」要做,比如颱風來襲前全山總動員搶收苦茶子;風災肆虐後滿山落葉,又是總動員掃地。
吃完早餐出發上工囉!錫安山的年輕孩子種菜、園藝、畜牧、水土保持……,樣樣要學,因而鍛鍊出超強能力。
雙手萬能、文武兼備
生活在都市的人很難想像,十幾歲的叛逆青少年,可清幾個小時的雞糞而不喊累、不抱怨,可從廚房、果園,做到木工、電腦網頁,十八般武藝樣樣上手。
「我們不但自己蓋房子,連修路、防洪都是DIY,」已上山30 年、近年負責接待訪客的李明偉表示,錫安山東界是楠梓仙溪,西、北邊山嶺環繞,南邊面臨深谷,外人認為「風水」極佳,但由於位在斷層帶上,建造組投下大量人力物力做水土保持。1996年賀伯颱風摧毀了大半擋土牆,他們花了半年時間全山動員再造,仿照聖經上巴比倫時代,猶太先知尼希米重修耶路撒冷城牆的精神,以石頭一顆顆堆疊成高60公尺、寬120公尺、61層拾級而上的城牆,命名為「錫安保障」,從21號公路上遠眺,極為雄偉壯觀。
晨光伴著山嵐,一顆顆渴慕上帝的心在遠離世俗的山間,清新自由地翱翔。
大地供養
一百公頃的錫安山幅員雖大,但多是坡地,經濟作物以果樹為主,一萬多棵苦茶樹和上千顆梅樹是目前的主力作物,在自家工廠製成苦茶油、苦茶牙膏、面霜、洗碗精等各種天然清潔用品,在坊間有機商品中頗具名氣。梅樹則做成可調節人體酸鹼性的「梅精」等系列商品,初春時節滿山梅花盛開,吸引觀光客慕名而來。
錫安山的有機肥,除了以廚餘發酵做成肥水噴灑外,還有特製的「蚯蚓肥」──他們把兔寮懸空建在養殖蚯蚓的土堆樓上,兔子的排泄物直落而下,成為蚯蚓的「美食」。「蚯蚓肥的營養價值是標準有機肥的9倍,但成本高,外面是不可能做的啦!」李明偉說。
錫安山如今花木扶疏、禽畜成群,一片富饒景象,這是40年前想像不到的。
1963年,錫安山的大家長、信徒們暱稱「阿公」的洪以利亞(本名洪三期)在神的指引下找到這座山頭時,這裡是一片山壁陡峭、渺無人煙的荒地。在感知這是神揀選的聖山後,洪以利亞變賣家產,與二位也對傳統教會失望、出走「台南聚會所」的弟兄定居山上,蓋茅草屋、養羊種薑,歷盡艱辛,為了「等候神興起新的屬靈領袖」。
1965年,香港新約教會傳佈到台灣之際,洪以利亞因山上放牧耕種入不敷出,只好回台南老家經營西藥房,以維持山上經營。偶然機會中,他接觸到抱病來台傳道的新約教會創辦人江端儀和她講論的福音──恢復耶穌基督血、水、聖靈全備真道的新約教會,大為信服,認為她即是神所揀選、復興世上教會的使者。洪以利亞歸信並扛下新約教會在台灣的傳佈使命。不久江端儀病逝,洪以利亞在聖靈啟示下繼承其使徒和先知的職份。
篳路藍縷
當時洪以利亞奔波於傳福音、建教會,錫安山就交由3個自願上山的信眾家庭開墾經營。年輕時就追隨「阿公」的李明偉表示, 1972年他第一次上山時,設施極簡陋,只有幾間茅草屋和菜園,連電都沒有,一趟採買需走8 小時的崎嶇山路與滿佈大小石礫的河床地才能到甲仙,辦完事住宿一夜後,再把一擔擔米糧物資挑上山。
「錫安山徑又窄又陡又彎,台電公司根本沒辦法把電線桿運上山,」洪以利亞在《一個人一座山》中描述早年的慘澹經營,最後他們運用推磨轉動的方法,幾人推轉絞繩,硬是把一根根重達六百多公斤、二十公尺長的電線桿和裝電器材運上山,然後電力公司的人再上山安裝。
而1976年架設流纜的工程更是艱險,重達四百多公斤、二公里長的纜線如何搬上山?「神教導我們,由12位弟兄扛運,每位把纜線圈幾十圈套在自己頸項上,大家等距離排列,等速度前行,」洪以利亞回憶道,這極不容易行進的長列,就在上帝奇妙的主宰和弟兄姊妹的堅信下,不可思議地完成了。
悲情已遠
「過這種自給自足的生活,其實是神藉著環境顯明給我們看的,」李明偉表示,在山上不受世俗文明的干擾和轄制,一切以上帝的法則生活,把屬神國度的豐滿呈現給世人看,而且這種傾向隨時間愈久,愈來愈強。即便他們在1980年到1986年被國民黨政府驅散下山期間,許多弟兄姊妹仍不願放棄,還轉往到海外各地尋找遠離塵囂的「聖別地」。
新約教徒之所以觸犯政府大忌,一般歸因於創辦人江端儀的「左派」色彩,加上類似中共「人民公社」的集體生活,引起當局不安,唯恐這是共產黨掩護下的顛覆團體,而下令驅離,因此引發了新約教徒長達7年激烈的街頭抗爭和海外聲援事件。
1986年底教徒們重返錫安山,一切建設、生產重新再來。不久台灣解嚴,錫安山更以開放心態歡迎民眾參觀,甚至逐漸成為「觀光勝地」而揭去神祕面紗。
漫步在錫安山寧靜質樸的園區,雖然路邊不時可見「國民黨蔣家王朝,惡貫滿盈天理不容」的標語、「大洪水沖毀世界,消滅舊天地」的驚心海報,但觸目所及,不論是菜園邊和年輕人聊天的老人,路上光著腳丫子玩耍的小朋友,建築物裡傳來陣陣悠揚的詩歌,又令人墜入桃花源的祥和情境中。
走自己的路
隨意訪問幾位年輕人,不論是由父母帶領或是自己「叛逃」上山,每個人都能侃侃而談如何為神學習、工作的歷程,或者在非洲、澳洲、沙v越、美國等「聖別地」拓荒的種種操練。重新開山至今20 年,雖然也有信徒吃不了苦或過不慣拘束生活而離去,但他們仍認為「把主權交出來,由團體安排」的生活,才是榮耀神的。
像今年26歲、小孩剛滿4 個月的徐遵柔表示,自己「從小在教會長大,但未曾遇到神」;10年前她不顧父母反對上山,之後兩個姐姐也毅然加入。如今她擁有幸福的婚姻和充滿靈性的無憂生活,比起山下為貸款、婚姻煩憂的昔日同學,她滿足又感恩。
「生活其實可以這麼簡單!」錫安山上教徒們燦爛的笑容和安然的步伐,可曾給滾滾紅塵中的你我什麼啟示?
成立年代 1963
地點 高雄縣甲仙鄉
創始人 洪以利亞
主要教義建立地上伊甸園,恢復耶穌基督血、水、聖靈全備真道的教會。
人數 約300人
經濟型態 共耕共食,共工共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