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許多熱血青年還在台大就讀,那是學運社團方興未艾的年代,有理想仍是政治正確的事。一位好友加入了創作和編排皆屬上乘的《台大人文報》,然後將她課餘的每個週末都耗在一件大事上:這群熱血青年在前後任社長馬世芳和吳清聖豪情大發的提議,以及馬世芳母親、名DJ陶曉清女士全力支援下,竟編出了一本擲地有聲的好書──《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
他們設計了堪稱縝密的評選方式,請來百餘位夠份量的評審,投票精選出100張從1975至1993年1月間在台發行的流行音樂專輯,再撰文推介、編輯排版、自費印刷。當時電腦尚未普及,成書就花了近兩年。即使工程浩大、製作精良,行銷上畢竟是學生手筆,首刷加再版一共只印了4,000本,放在台大旁的唐山書店寄賣,賣完也就絕版了。
然而,秉持著人文報的精緻、理想和文學性,那的確是一本好看又實用的音樂指南,聽民歌長大的聽眾可細數舊夢,一覽羅大佑從《之乎者也》到《原鄉》的變與不變、喟嘆薛岳《生老病死》的拚勁和掙扎,或是接受伍佰《少年吔,安啦!》、陳昇與黃連煜《新寶島康樂隊》台客搖滾的洗禮;剛接觸流行樂的學子亦可按圖索驥,上溯丘丘合唱團、天水樂集,及揭竿民歌運動的《中國現代民歌集》,或是欣慰地發現自己的偶像林憶蓮、優客李林或洪榮宏也受評審青睞。
令人稱道的是,這份百大名單不曾受過太大的質疑,撇開發行量不大、當年網路討論尚未興起的因素外,應該還是因為它的公正、權威性以及評選結果讓多數讀者信服。有趣的是,這本書上市時卻意外招來物議:學生社團的出版品,怎可公然販售牟利?
15年過去了,誰還在乎學生社團該不該賣書?反倒是如果還有學生社團想出書,師長們恐怕連獎勵都來不及吧?
而當年那本生猛如初生之犢的音樂評鑑,經過時光的洗禮,卻顯現出愈陳愈香、愈擦愈亮的歷史地位。它傳遞的單純理想,甚至鼓勵了許多人走上音樂之路。更有甚者,那4,000本中的偶然幾本,飄洋過海,變成流傳於大陸樂迷圈中、翻爛了仍捧在手心的流行音樂聖經,有人把全書內容打字上傳,有人打包了百張專輯所有的mp3,讓它們像福音一樣四處播種。台灣流行音樂對那片土地上焦渴心靈曾有的滋潤,是海峽這岸的我們很難體會的。
當時我們渾然不覺,那就是台灣流行音樂最巔峰的時代。1993年張學友《吻別》創下空前絕後的136萬張紀錄,之後江蕙、張惠妹等也迭創百萬佳績,但進入2000年,非法下載日益猖獗,市場疲態漸露,即使KTV文化正熾,當紅炸子雞陶喆、孫燕姿、周杰倫,最好的銷量也不及《吻別》的三分之一。到了2007年,把口水歌唱成國歌的星光幫,專輯更只「狂賣」18萬張。
當唱片行一家家消失,專輯概念被mp3打碎,流行樂也變得面目模糊,曾經的熱血青年還不認份地想捍衛些什麼。我那位好友林怡君如今成了知名出版社的主編,努力在商業利益中偷渡自己的理想。她和幾位兜兜轉轉還是走上音樂或出版路的前人文報夥伴們,再續前緣,於今年初完成出版了《台灣流行音樂200最佳專輯》。除了延續當年的模式,評選出1993至2005年的「新100大」專輯之外,也修訂補強了「舊100」,共同收錄成一本精美的合集。
不同的是,當年手工貼稿的美編羅文岑,如今已是頂尖平面設計師;馬世芳克紹箕裘,成了知名DJ、樂評人,成就不輸其母陶曉清;但坐鎮「舊100」的主編吳清聖,2003年已不幸因血癌過世,他的棒子由樂評人葉雲平跨刀接下。
更不同的是,新100名單甫公佈,即受到兩岸網友熱烈討論,有的樂迷列出了一長串的遺珠,質疑齊秦、黃耀明、曾淑勤、萬芳、張國榮等人怎會槓龜?周杰倫加王力宏還不敵陶喆?阿美族耆老郭英男能算流行樂嗎?F.I.R憑什麼入榜?…甚至有大陸讀者寫了上萬字的長文,精闢且誠懇地針砭這次的評選。
平心而論,「新100」面對比舊100複雜多倍的音樂市場,和多元開放、挑戰權威的言論環境,註定無法如舊100般被奉為無上聖經,但撇開時空條件不談,新100的評審只有26位,技術上的缺憾,的確可能造成傾斜而分裂的投票結果。
老實說,剛拿到書時,我也曾為這名單自尋煩惱了一陣,尤其為自己心中首選的張雨生《卡拉OK•台北•我》排名88而抱屈不已。
直到我看到馬世芳給網友的回應:
我多麼希望每隔一段時間就能看到一份來自不同媒體的100大、50大、10大名單,百家爭鳴,各有各的標準和立場── 我多麼希望能有更多人願意組織更堅強的評選陣容、更完善的評選流程,把我們十幾年費盡氣力才弄出來的這個200張專輯名單的影響力,稀釋得愈淡愈好…
我不禁莞爾:是啊,評選再縝密的排行榜也不可能皆大歡喜,遑論承接了舊使命的「新100」。這些傻子硬著頭皮做了這件吃力不討好的事,並不在吻合誰的私心,而是要讓我們看見某些曾被遺忘的時光!
不管是台上加起來兩百歲、嘶啞著滄桑嗓音賣力演出的「縱貫線」,或是台下青壯孩子拋磚引玉的200大,都證明了流行音樂是台灣不能失去的重要資產;但願他們都完成新的使命,也都不是絕響!
1975-1993 舊百大前1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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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2005 新百大前10名
- 海洋陳建年角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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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前由學生社團製作與出版的《台灣流行音樂百張最佳專輯》,有著初生之犢的單純與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