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陵王入陣曲」是中國古代一種有歌舞、有動作、及有化裝的舞曲,演出北齊蘭陵王衝鋒陷陣、勇冠三軍的故事,可以算是中國戲曲的濫觴。今天,自由中國台灣的「蘭陵劇坊」,聚集了一群熱愛戲劇、滿懷理想的年輕人,他們不斷地摸索、嘗試、突破與創新,為自由中國台灣的劇場,帶來一片新的生機。他們沒有任何背景支持,不是戲劇科班出身,甚至全無經濟來源,僅憑著對戲劇的熱愛與執著,克服種種困難,在三年內,推出了:「荷珠新配」、「貓的天堂」、「包袱」、「家庭作業」、「公雞與公寓」……等實驗劇,受到普遍的歡迎和重視。對中國現代劇場而言,這是一個可喜的起步。
圖右:演出前十分鐘,吳靜吉教授帶著大家作暖身運動。這種活動使演員感受到大家是一個整體,對於演員上台前的心理準備,有很大的幫助。圖中左起第一人便是吳教授。(華台)
幕起幕落,觀眾心情為之牽引
布幕徐徐昇起,舞台上晨曦微露。
「喔—喔喔——」一聲輕脆嘹亮的雞啼,立刻吸引了所有觀眾的注意力,幾千隻眼睛,開始在舞台兩側搜索、等待。
「喔—喔喔——」又一聲雞啼,飾演公雞的陳明偉,聳股提腳地搖擺而出。他穿著鮮紅的燈籠褲與五彩金絲背心,一會兒伸頭喔喔作啼,一會兒拍翅振飛。維妙維肖的大公雞,輕盈傳神的動作姿態,逗得觀眾開心極了。
這是「蘭陵劇坊」今年所推出的實驗劇之一——「公雞與公寓」。一隻鄉下的大公雞,被帶到台北擁擠的公寓裡,發生了一連串詼諧諷刺,又不失人情溫暖的故事。旁白與對白採用說書吟唱的「數來寶」,及歌舞劇的形式,表現輕快流暢。而同時演出的另一齣「家庭作業」,則採用完全不同的象徵手法,表現人際之間的疏離。演員只有父子二人。導演用燈光和音效,勾劃出一個痛苦掙扎的內心世界——手電筒造成的夢魘鞭笞效果,使觀眾屏息於劇場的幻覺裡。
三天的公演,藝術館擠滿了熱情的觀眾,與舞台上的演員一齊歡笑,一同哀愁。
近年來國內藝文活動蓬勃發展,一提起「雲門舞集」就會讓人聯想到林懷民;提起「雅音小集」又會想起郭小莊;但是,說到「蘭陵劇坊」,人們腦海中的印象,卻是一大群對戲劇狂熱的年輕人。
民國六十七年的夏天,熱愛戲劇的金士傑和卓明,從吳渝手中接下了「耕莘實驗劇團」,又邀集一群愛好電影、戲劇的好友,組成了「蘭陵劇坊」。
是高淑斌和王仁里飾演的鄉下夫婦,帶著大公雞上台北孝敬老奶奶。(華台)
獻身其中,樂此不疲
於是這一群從來沒有演過戲,卻對戲劇極有興趣的年輕人,利用閒暇時間,來到劇坊,各自脫下工作上的心理負擔,和身體上的疲累,從戲劇表演裡,發掘新的自我,進而獻身其中,樂此不疲。
大家還是經常一起看電影、看電視、或讀劇本,七嘴八舌地討論,也時而參觀其他學校或社團的舞台劇演出。不容諱言,我國的舞台劇已呈沒落之勢。蘭陵想找一條新的出路——屬於中國的、屬於現代的。
然而,闢出一條新路來,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光憑著年輕人的理想與熱情,亦未足以成就什麼局面。他們思索再三,覺得亟需專家的指導與帶領。
在戲劇教授姚一葦、黃美序推薦之下,他們邀請教育心理學家、且在美國隨瑪莎格蘭姆學過舞蹈,也曾從事紐約拉瑪瑪實驗劇場訓練的吳靜吉教授,擔任劇坊的指導老師。
剛開始時,吳老師並不教他們怎樣演戲。在每星期二、四的固定聚會中,他光教他們學習放鬆,以解除白天工作、上課的緊張疲勞,然後自由自在地遊戲、發揮想像力。他們還放聲學貓叫犬吠、說故事、玩團體遊戲……。
初時大家弄不清這些訓練究竟是怎麼回事?學動物的喊叫聲與演戲有什麼關係?那些近乎心理治療的團體活動又會產生什麼效果?於是,有人因為不習慣「浪費時間在遊戲上」而離開了,有人抱著好奇的心理每週來看看是不是又有新花樣?也有人驚訝於重拾了兒時辦家家酒那種無拘無束的想像力。
漸漸地,大夥發現彼此都微妙地改變了。不論是心理上,或是身體上的開放、把握,都能隨心所欲、收放自如,團員自信日增,默契也漸養成,每個人都能活潑、自在地與「玩伴」即興搭配。從來沒有演過戲的人,也都能隨興寫意、毫不怯場地表演了。
有這塊地在,我的心才能蹈實!」老奶奶反對兒子賣掉祖產。
肢體語言與聲音表情的訓練
事實上,吳靜吉教授自有一套不著痕跡的訓練方向,「聲音與動作整合」、「聯想與意象的傳達」、「慢動作」、「動物的模擬」……等,都是實驗劇場的訓練活動;此外默契的培養、腦力激盪、即興接力說故事,則是涉及心理學的活動。這些訓練的目的,都是為了激發個人與集體的創作能力。
吳靜吉表示,世界各地實驗劇場的訓練方式都大同小異,但一定要以本國文化特質為基礎。所以訓練過程雖有不同,啟發性卻是一致的。他經常對團員作聲音的訓練,要求演員除了「說話」之外,要能用各種「聲音」來表達情緒。「貓的天堂」一劇裡,兩位太太在貓的世界中那番怪異的對話,就是來自這種訓練;此外,「無聲不歌」(以歌唱表現對白)也是一種可行的方式,譬如「公雞與公寓」中的「數來寶」就輕快而活潑;此外,像平劇、子弟戲、大鼓、蘇州彈詞的聲調與唱法,也都可以活潑運用。
在國劇演員的訓練中,有一種是要演員在黑暗中點香,然後訓練演員的眼神,隨那一點亮光轉動。蘭陵也作這種身體某一部位的「孤立訓練」,要演員專注在眼神的表演,做出勾引、生氣、懷疑的眼神;然後是「嘴」,咬牙切齒、或會心一笑;然後作頭、手、以及身體各部位的表演,最後再作整合訓練。
此外「即興說故事」、「比喻」、「腦力激盪」,都是訓練演員集體創作的能力,使演員能從心所欲地運用自己的肌肉、身體、聲音和腦力。起初,大家都不相信自己能創作,但不知不覺地,創作就從遊戲中自然而然產生。如今蘭陵的成員,每個人都能編、能導又能演,每個人都有不同的表達方式,和不同風格的作品。
是台北公寓裏兩對各懷心事的夫妻。(華台)
經由演戲,使生命更為豐富
「我從來也沒有想到自己能演戲,會創作!」高淑斌這樣說。學法文的她,作品中充滿著法國式的浪漫和幽默;在舞台上表演起來,更是自然得像在自己家裡一樣。她說:「演戲與創作,使我變得比較敏感,我開始覺得自己是一個豐富的『人』。因此,我學會去關心屬於『人』的一切。我最喜歡坐在公車上看形形色色的人,揣摩他們的心態、想像他們的故事。」
金士會是位家庭主婦,這次「公雞與公寓」就是她編劇的。靈感得自親身的經驗,她剛搬到台北時,隔壁陽台上養了一隻大公雞,吵得不得了,於是她想到採用公雞闖入公寓為題,讓大夥兒自由發揮、集體創作。結果就產生了這個對都市生活的趣味描述,以及鄉愁與現實的衝突的故事。
一上舞台,蘭陵的演員們就自然地演出,從不去想「做戲」。每個人只要上了台,就使出渾身解數,演得淋璃盡致。彼此間良好的默契,常會產生即興的材料,豐富了原來的作品,也活化了舞台。坊主金士傑說:「我們還不能確定演出與創作的效果和價值如何?也不敢說這些嘗試能不能成為現代劇場的出路?但我們都很愉快且努力地往這條路上走,也希望社會大眾能喜歡與支持。」或許,這就是實驗精神的表現吧?!
在不斷的實驗和創作之中,蘭陵的成員一個個都感覺很有勁、很滿足,但仍不免要面對現實問題。起初,他們連個排練的地方都沒有,但是蘭陵的夥伴除了能演戲,也很能變通、隨遇而安,「今晚在×××家排練,坐×號公車到××站下車,七點正,一定要來喔!」就這樣遊牧式地有錢出錢、有地出地,排練不綴。
要演出,才會有收入;也要演得好,才會有多的收入,所以他們經常是先借錢演出,再用演出收入來支付開銷與償還借款。到了演出時,一切服裝、道具、化妝全都自己來,每位團員、團員的家人、親友,都願意支援,東借、西借,登台時一切周全,絕不會顯得寒傖。
坊主金士傑一直抱著樂觀的態度,他說:「正規軍有正規軍的紀律,但是游擊隊也有游擊隊的出奇制勝,愈是克難,大家的感情愈深摯,使我們親密得有如一家人。」
團員們上戲前在後台化妝。沒有化妝師,大夥自己來,連男生也畫得有模有樣。(華台)
本身和樂團結,社會溫暖慷慨
為了增加收入,團員們有時也去客串演電影、電視,賺點外快。多半大夥都擠在卓明、金士傑合租的小公寓裡排戲,有人從家裡搬來冰箱,有人搬來沙發,這個小公寓,就一度成了蘭陵溫暖的家。
每當蘭陵遭遇困境時,總會適時有好心人幫扶。去年排「貓的天堂」,群貓翻滾打鬥的場面,勢必無法在兩個觔斗就可以翻出陽台的小公寓裡排練,沒想到素不相識的紀明龍,主動提供大地畫廊給蘭陵排戲;電影名導演李行先生,也常在他們境況拮据時捐錢支助;綺麗服裝公司、徐榮昌服裝設計師,更是經常提供演出新裝、或為他們設計舞台服飾;雲門舞集借場地供他們開記者會;此外姚一葦、黃美序、李昂、汪其媚、何懷碩、董陽孜……等藝術家們的精神支持、指導和批評,更是蘭陵成長、求進的力量。
杜可風是「蘭陵」唯一的老外,已經在蘭陵待了三年。「貓的天堂」裡那隻大胖貓就是他演的。杜可風是澳洲人,大學畢業後就開始周遊列國,他說:「台灣目前的文化環境真是朝氣蓬勃,只要年輕人肯嘗試、肯努力,就能得到社會的鼓勵,得到許多的回饋。我走過這麼多地方,很少見到有這麼好的環境!」
去年的公演,使蘭陵有了新台幣廿餘萬的收入,蘭陵於是在台北市南昌路租了一個以供排練的「家」。
排練之餘,這群夥伴還是常常到美國文化中心看美國舞蹈劇場的系列錄影;到國父紀念館觀賞各種戲劇、舞蹈或音樂的演出;客串演出雲門舞集「薪傳」一舞中的進香客;去國軍文藝中心看平劇……。戲劇,就在生活中活化了,創作之源不斷,對戲劇愛好的心,也更加熱切。
這群愛好戲劇的年輕人,正用心血與汗水,把他們的理想與夢幻,在舞台上盡情施展,那麼認真,也那麼快樂!他們熱情且莊謹地作多種的嘗試,希望能漸漸找出一條現代中國劇場的可行之路。我們依稀可以看到沉寂已久的戲劇舞台,已漸綻放出春天的花朵。我們希望,透過他們本身的執著努力,社會大眾的鼓勵與支持,以及學者專家的批評與指導,能夠及早見到豐碩的秋收。
飾演公雞的陳明偉,今年才十八歲,是「蘭陵」的新銳,在這次公演中,得到最多的掌聲。(華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