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說九七——香港漫畫家尊子

這個有文藝小說中男主角外型的人，不是電視或電影明星，而是香港新崛起的漫畫家——卅二歲的尊子。他在報章雜誌上發表的政治漫畫，吸引了眾多香港人的目光，「收視率」雖未經調查，但從報章雜誌爭相邀他闢漫畫專欄，格式由全頁到單幅任選，可見受歡迎的程度。

他的漫畫題材，除國際時勢、政治人物外，內容以五、六年前中共與英國政府開始談判港九統治權後發生的事佔大部分。舉凡港府的態度，中共的舉動，港人的心態、反應，都逃不過他極盡諷刺，又帶詼諧的畫筆。

賞份高等護照吧！

三年前，「中英聯合聲明」發表，乍看似乎其中有不少對港人讓步的條文，但後來中共卻有不同的解釋。例如，聲明中明列「行政首長可由選舉或協商產生」；然當港府積極推行代議政治、選舉區議員、間接選舉立法委員（以往立委多為港府指派）時，中共又將「選舉或協商」解釋為：並非實施港人直接或間接選舉制度；最好是由共產黨協商推舉一港人出來任行政首長，並提出「港人治港」不科學的說法。所以，港人對中共的承諾，往往持保留的態度。

為此，尊子提起筆來，畫了個兩手拿「中英聯合聲明」，卻彎腰、低頭，由胯下讀條文的中共幹部，旁邊一個港人對同伴說：「你看吧！他們看事情的方法就是與我們不同。」

港府在得知中共將收回香港時，規定拿英國護照的香港居民為「屬土公民」，不得移民英國，港人自譏拿的是「次等護照」。在「百姓月刊」一幅連環漫畫中，尊子畫了英國女王蒞臨香港，碼頭上擠滿歡迎的人潮，但人人手中各拿一空碗，整齊劃一地遞向女王的坐車，齊聲哭訴：賞一份高等護照吧！

銳利的筆，大膽的畫

由於九七草簽後，港府對中共的態度轉為百般忍讓，並通過許多港人不以為然的法令。以去年引起熱烈討論的「公安條例修訂案」（請參閱本刊上一期）為例，傳播界認為這個法案一旦通過，就等於對「新聞自由」宣判死刑，輿論再也不能客觀地反映民意，但仍由立法局議員三讀通過。

對這事，尊子的「評語」如下——一位婦女為丈夫向醫生解釋病情：「我先生不知道什麼原因突然耳聾了。」醫生問：「他的職業是什麼？」「立法局議員」，該婦女答。

港府為安撫港人，挨家挨戶徵詢是否贊成港府發佈直接選舉的白皮書。當詢問人員到了一中下層家庭，門開處，穿著汗衫、睡褲的主人發表高見：「內容隨便啦，但書名最好改為『白皮贏』。」

港人愛賭、不關心政治、以及不信任港府所謂直選的誠意等，藉著這幅漫畫，就盡在不言中了。

政治漫畫蔚為風氣

這類和「九七大限」有關的漫畫，尊子已畫過不下二千幅。它們的共同點是「大膽」。畫中把許多港人心裡想、嘴裡不敢說，或心知肚明而不願公開抱怨的事一一點明，難怪港人看了大呼過癮。「為看尊子漫畫會多買份報紙」，一位往常只買馬經的計程車司機說。

事實上，從中共與英國開始談判、港人對前途感到不安後，當地報章上以反映港人心態為題的漫畫愈來愈多；尊子則是這股風氣形成的帶頭者和其中佼佼者。三年前，他進一步與幾個年輕朋友組成漫畫室，除共同切磋琢磨畫技，也一起研討香港時勢、社會動向、國際大事。如今，大部分香港傳播媒介上的政治漫畫都來自這個畫室的成員。

「其中以尊子技術最圓熟」，每個月要登一篇尊子漫畫的「百姓月刊」總編輯胡菊人說，尊子的政治敏感度高、富幽默感，更重要的則是他很勇敢，不怕將來有不良後果，「是個可遇不可求的人才」。香港中文大學新聞系主任朱立也推崇尊子「能準確抓住每個政治人物的特徵」。

藉漫畫，表心跡

令人好奇的是，尊子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藝術系，政治並非所學，如何能對政治事件一「筆」點破，而又令人點頭稱是？

在香港重商的社會中，學藝術的尊子屬於少數的特例之一。大學時代他就和一些關心中國政治的學生在一起，當時剛好中共的「四人幫」垮台，給他很大的震撼。「那時，覺得政治真是個複雜的東西」，尊子說，但也因此造成他對時勢、政權批判與審視的態度。

他後來放棄水彩，選擇漫畫，也就因為漫畫能說故事，表達自己想法。

目前他在報社當美術編輯，及為四、五家報章雜誌畫漫畫，有時一天要畫好幾幅。「我的畫和靈感無關」，尊子說，他每天看報紙、電視新聞，一般人覺得乏味的評論文章也不放過，尤其注意每件事的背景，因此當其有突發的進展時，可以作較正確的判斷。

英雄出少年

例如畫南非事件，他必須對多年來南非種族歧視，黑白人之間的抗爭有所瞭解，「不能，也無法單看突發事件就下筆」，他說，每一幅畫背後都要下番功夫。

再以港府花很多錢推行英文教育來說，他先去問一般人怎麼看這件事，英文老師、學生又怎麼看，再討論花那麼多錢應不應該……然後才下筆。

會這樣做，是他有另一個堅持，不願只聽高層人士怎麼說，他希望自己更接近一般大眾。因此對港人新流行的俚語、諺語、比喻，他也暸若指掌，並用在漫畫中，既可沖淡政治題材的嚴肅味道，也讓讀者看了會心一笑。

對為何大多數作品尖銳反應「九七草簽」以後的香港社會及對中共、港府的誠意提出質疑，尊子以他一貫平和的語調解釋，它們無意譁眾取寵，只是漫畫家總希望看到事情的底層，再一筆點出來；「況且，好話已有人說了，用不著我們多說。」

另一理由是，他們都很年輕，而且在成長的過程中，充分享受了表達自己想法的自由。「雖然我們不知未來的情況會是如何，但在我們腦袋中，沒有什麼是不能說，或說了會招來禍害的」，這個曾獲英國曼徹斯特衛報所頒最佳政治漫畫獎的年輕人，並不是不知道自己對將來下的賭注，平靜的語調卻彷彿在說著不關己的事。

其實不滑稽

隨著他漫畫受歡迎程度的提高，愈來愈多論政團體愛將他的漫畫影印或製成海報，供做發表政論，爭取大眾支持的輔助材料；也有不少朋友勸他小心，收歛點。

因為畫到刻薄處，不免也遭來非議。他偶而會接到罵他、恐嚇他小心的信和電話。對這樣的情形，尊子以「香港什麼樣的人都有」做答，並以手指腦袋，騰空畫圈圈，比了個這些人腦袋有問題的手勢。

這樣一個犀利、不怕事的角色，對自己擁有溫和、斯文的外表，則說「因為我懂得掩飾！」說著，他輕動嘴角微笑；同時以他藝術家修長、勻稱的手畫著自畫像。瀟灑的幾筆，他把自己畫的很滑稽，失去了本人擁有的書卷氣。為何把自己畫成這樣？「因為我內心很滑稽！」

這個自稱內心滑稽的帥傢伙，卻有個嚴肅的心願——希望在一九九七年後，還能自由自在地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