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映象

十一月的東京，已遍染秋色。

金黃一片的銀杏，襯著也因寒冷而更顯悠遠的藍天，白鴿群悉悉索索地在落葉上游走覓食，……東京車站前的景緻，像極一幅款題深秋的油畫。

一位日本畫家身著風衣、頭戴法蘭絨小帽，悠閒地在安全島上架起畫架寫生。畫布上幾近完成的，是在摩天大樓群中自顯古意的「東京驛」——東京火車站。

車站依舊，車速早已倍於往昔

火車站在一世紀前猶是速度與文明的象徵。這幢建於一九一四年的後期文藝復興式紅磚樓房，在當時是最現代而時髦的建築。而它在二次大戰後，所以能在屢次改建爭議下仍保留原貌，其原因為：建築師晨野經吾乃日本近代第一位西化建築師，他的作品留存不多，優美典雅的東京車站有其建築史上代表性的意義。

儘管紅磚鐘樓堛漲挭薄A始終為這個城市打著與一世紀前相同的拍子，但建築物下的實質步調，卻已然進行到另一個速度——縱橫交錯、四通八達的地下鐵，在遠東首屈一指；新幹線上穿梭往來的子彈列車，是全世界速度最快的電車；而東京車站一天一百多萬人次的交通流量，在世界上也數一數二。

電車隆隆，不到二、三分鐘，就有一列色彩鮮豔的長蛇震地而來，人潮一波推著一波洶湧而去。賣票機、兌零機，以及各式香煙、飲料、雜誌、電池等的自動販賣機鏗鏘作響——投幣、滑落、找零的聲音此起彼落。這是一個講求速度的時代，而東京的步調更是分秒必爭。

手不釋卷，如饑如渴地吸取新知

一位年輕母親帶著念小學的兒子，趕上正待起動的地下鐵。甫坐定，隨即從手袋中取出剛才購買的女性週刊翻讀；一旁戴著鴨舌帽的孩子，也聚精會神地讀著當期的少年科學雜誌。環顧車廂，一個個西裝革履、手提公事包的「上班族」，或站或坐，也無不人手一冊，專心利用通車的時間，從書報雜誌中盡情汲取來自世界各地、各行各業的新訊息，開拓新視野。

隨著地下鐵一站站停靠，這些衣履光鮮的上班族，捲起書報，又神色匆匆地由電動扶梯載往需要競爭與速度的地面。

像任何一個大都會一樣，東京也予人地窄人稠之感。儘管地下鐵、地下街已疏減不少空間，但地面上的東京仍人車熙攘。好在它擁擠卻並不亂：斑馬線的起點，總畫著兩個腳印，等待綠燈的行人會自動循此排隊；紅燈亮起，也不見任何車輛搶道衝鋒。

井然有序中，步履匆匆的上班族，一波接著一波地，走進一幢幢摩天大樓，走向他們終生奉獻的工作崗位。街上人車減少，街道的景緻，因此更加明朗起來。

日人甚愛「麻雀」與「巴金戈」

初到日本的中國人，不明白東京街頭何以三、五步就可見一個寫著漢字「麻雀」的市招。原來所謂麻雀者，麻將是也。麻將館在日本是合法經營，不但生意興隆，雜誌攤上還有琳琅滿目的「麻雀」期刊或專書出售，十分「專業化」。

與「麻雀」平分秋色的市招，是日本最具特色、戰前就普遍風行、老少咸宜的「巴金戈」（Pachinko），這是一種電動玩具——類似吃角子老虎的彈珠遊戲，不同的是，譁然落下的不是銅幣，而是鐵珠子，可換取各式用品。

偌大的遊樂場中，百臺機器並列，全自動的計珠機、兌零機則陳列一旁。西裝革履的男士、腳邊擱著菜籃的婦女、老人、小孩，都聚精會神地在等待珠子滾落。這些店從早上機關上班前就開門，直到深夜才打烊。

對競爭激烈、步調緊張、生活空間又侷促的日本人而言，「麻雀」和「巴金戈」確能讓他們鬆弛一下緊繃的神經。而大街小巷常見的算命攤，也訴說他們找尋依託的一面。

餐館林立是東京另一景。尤其對中國人而言，一家家寫著「中國料理」或「中華料理」的店面，格外感到親切。

日人嗜食中華料理

日本人嗜食中國料理的原因很多，曾有幾百萬人在中國徹底體會過中國菜的美味是其一；此外，戰後中國是戰勝國，對於模仿性強、又急於成長復興的日本人而言，當年吃中國菜與吃西餐一樣代表前進。於是中國料理在戰後便如雨後春筍般開設，據說如今只東京一地，就有上萬家之多。

除了規模大、裝潢典雅的大飯店外，只供應簡單燴飯、炒飯、炒麵、湯麵，和幾道青椒牛肉、麻婆豆腐的小館也不在少數。這些中國飯店多由日本人經營，近年也有不少中國人在東京開設正宗道地的中國館子。像東京最大的一家中國飯店——新宿東京飯店，便是一位華僑僑領開的。這些中國人開設的飯店，在重要慶典時，往往成為中國人聚會的場所；平日也為中國留學生提供不少打工的機會。

在東京，摩天大樓象徵著競爭、進步、全神貫注地工作；而摩天大樓間時而出現的街邊公園、神社遺址中，卻林蔭密佈、群鳥覓食，是一片清幽雅靜的樂土。

我們來到靖國神社時，正遇上一群藍衣紅帽的幼稚園小朋友，由女老師帶著在林間餵鴿子、拾落葉。既好奇、又有點害怕的孩子們，將小手伸得老長，將穀子丟得老遠；當白鴿倏然降下覓食，他們便發出歡喜和驚恐的叫聲，又退得老遠。

孩子們玩得不亦樂乎，但女老師輕聲一喚，所有小朋友立刻秩序井然地集合起來，隨老師走向下一個目的地。日本人守秩序、重紀律的精神，是從小就培養起的。

日人也尊孔崇儒

東京一地也有許多與中國有關的古蹟。像東京有名的湯島聖堂就是孔廟。這幢建於東京人文薈萃的文京區的木造建築，有三百年歷史，是根據山東曲阜的孔廟而建，連其中一棵高大成蔭的楷樹，也是由當年子貢親植的母株移來的。

楷樹下，高十五尺、重二噸的孔子像，是八年前由臺北獅子會所塑贈。不少日本人來到此地，一定走到孔像前彎腰行禮後，才向大殿行去。這兒還開設四書、史記、漢賦、唐詩、宋詞、書道等研究課程，供人選讀。

著名的東京大學，就在孔廟附近。這所以講究學識實用聞名的大學，有我國留學生一百多人，其中以醫學院學生最多。東大的學位非常難拿，且行學年學分制，文學博士最快也要八年才可能讀到；法學院則要十年以上；一般工、農學科也需六、七年之譜。

東京生活費昂貴，學校課業又重，留學生大多租間四個榻榻米的小房間——伸手可點燈，拉張小桌猛K書，睏了踢開桌子便席地而睡。——這是留日學生的生活自況。

東京也保存了不少國父孫中山先生及蔣公曾經寄旅的故居。我們在日本國會議員江崎真澄家中，參觀了國父曾居住一年的書房及其所遺墨寶多幅。哲人日遠，典型猶在，他國遇故，更思有以自許自勵。

白天用心工作，晚間盡情玩樂

傍晚時，四處亮起燈光，光影流轉，十分眩目。高聳入雲的東京鐵塔也亮燈了，預示一個燦爛的夜。

下了班的男士，很少有立刻回家的。他們白天的工作很忙碌，下班後想輕鬆一下，便結伴湧向街頭掛著小布簾的酒館喝酒談天，也交換工作經驗，並可多交些朋友、多建立關係。據說下了班就回家、從不應酬的男子，太太不但不領情，反而認為是不積極、沒辦法、甚至沒出息。

一般百貨公司等店鋪在六點鐘就關門了，銀座、新宿等地的遊樂場、夜總會繼之而起，一家家的霓虹燈閃爍輝煌，城開不夜。

然而，當我們在霓虹燈照耀下，驀然仰首，發現不遠處的辦公大樓中，猶有一方方未熄的燈光，每盞燈下，仍有許多孜孜矻矻的東京人，還在繼續未竟的工作，或是在沉思，在將一天的業務做一番思索整理，使一天完整、清楚、結實地過去，並培養明天迎接新挑戰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