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雙重國籍事件對中研院人事有沒有造成震撼?大家的看法怎麼樣?
答:有的,院裡幾位雙重國籍的所長當年回來時,曾經問前任院長吳大猷,到底回到這裡要不要放棄美國國籍?那個時候吳院長問政府,得到一個訊息是說,我們中研院比照教育部。教育部有一個指令,雙重國籍是可以接受的。所以他們就回來了。
現在雙重國籍成為問題之後,很多位所長很關心,你要他選擇放棄美國籍,或者是放棄職位回去,我相信很多會放棄職位。
為什麼呢?很多人在討論「忠誠」的問題,這不是很正確的討論方式。我們看看整個時代,經濟高度國際化的結果,過去五年世界變得很快。過去日本和德國,沒有他們國籍的人不能當教授,當主管。也就是這個原因,留學生在美國很多都做到很高的職位,但是在德國和日本就不是。這幾年來,日本人和德國人也變了。他為了要發展,從全世界吸引很多外國人才去做學術主管。我們今天對有中華民國國籍的人,只因為他們有外國籍,就不能容納,這是不對的。
選擇會大打折扣
問:現在他們的心情怎麼樣?院長怎麼安撫他們,向他們表示您的看法?
答:他們現在內心真的很不好受。我只能說,你們不要擔心,我會努力,我會盡我的辦法努力。剛才我還打了一通電話給考試院邱院長,跟他表示了我的看法。
當然每個人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不是長期在外國工作,或是沒有看到科技的發展帶來的世界變化,就不曉得我們怎麼做對國家的發展才比較好。我今天要堅持的一點是,如果因為雙重國籍的問題把某些人趕走,是非常非常令人痛心的。
我們的國家,有一個很特殊的地方:早期留學生很多。五十年代末到七十年代初,大學生大部分都出國留學了。台灣將來憑藉著什麼可以趕上世界?我一定說有兩樣,一個是經濟發展的基礎,累積了相當財力。第二,就是當年流失的人才,在國外儲存、累積了可貴的經驗,我們需要他們回來彌補人才的斷層,他們也很願意,如今卻出現雙重國籍忠誠的質疑。
我知道台大某系系主任已經決定不做了,因為他覺得受到相當大的傷害。如果不是對這塊土地有那麼大的熱忱,他們也不會回來。很多人放棄了原有的職務,回來薪水拿得更少,生活品質也降低了,還要被人質疑。
我很難過的是,很多人都想放棄,走了算了,覺得這個地方沒有希望。我更難過的是,我離開美國之前,很多人都說要回來幫忙。最近台大、成大都在找醫學院院長,但是這一次雙重國籍事件,我們選擇回來的人,會大打折扣,至少範疇會小了很多。
回來要早做準備
問:既然受到國人質疑,為什麼不放棄美國籍呢?
答:我舉個例子,如果有一個人在美國聯邦政府工作到六十歲,我請他提早退休回國,他從二十幾歲開始,工作了三十多年,有按月領的退休年金,更重要的是保健,如果他今天放棄了美國國籍的話,這些一輩子在美國服務累積的東西都要放棄。
如果政府說,沒有關係,你損失的東西我幫你補回來,那他們的顧慮就會小很多。但這樣做是很笨的事。
如果一個人已經六十歲了,回來做了三年所長,退下來之後身體不好,要醫病、長久住院;回美國,有健康保險,就不會變成我們社會的負擔。這些事,我們都沒有好好想,也沒有考慮怎麼推動我們社會的發展,迎接廿一世紀。現在國籍的問題很多都是從政治來考量,這是不對的。
除了個人因素,他還有其他的苦衷。我如果請一位很有名的人回來,他一定是在美國活動能力很強,或是在做很大計畫的人。用一句美國話來說,就是「靠他吃飯的人」很多,因為他很能幹。如果這些人放棄了美國國籍,聯邦政府的研究經費、研究資助就拿不到了,那他以後對靠他的人能交代嗎?
我回來的兩年前就在安排這些事情。很多人以為去年年底評議會通過,我就回來了。不是的,評議會要我當院長,是因為他們知道我已經決定要回來了。一九九一年,我在台大教了七個月的書,等我回到美國,就已經下定決心回來,所以陸陸續續做很多安排。其中很重要的是,請了我以前一個學生接我在美國國家實驗室的職位,我很多的學生就在他的名目下,繼續做研究工作。否則我對不起那些學生。
為三年放棄一輩子
在立法院我也講,即便我們要求這些人放棄美國國籍,也要一個緩衝期啊。或者,我們所長的任期是三年,三年之後他還繼續當所長,再請他放棄是比較合理的,也讓他們考慮能不能在這個環境裡真正發揮。你看我請回來的人,有些可以留下來,有些還是要走。要他們貿然放棄美國籍,是太勉強了。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些人是很有成就的,在學術上他們的舞台是全世界,不只是自己的實驗室。如果有一個人因為有雙重國籍,更方便他到國外做學術交流的話,那也並不是壞事情。
問:您當初放棄美國籍,有沒有一些掙扎呢?您自己做得到,為什麼不願以同樣的標準來要求院內同仁?
答:我沒有什麼掙扎,因為我回來當中央研究院院長,情形跟他們不一樣。我負責這麼大的一個研究機構,常常要以中央研究院院長的身分代表國家做交流、簽約。當我代表國家的時候,一半是美國,一半是中華民國,我覺得是不對的。而且我回到這裡,很多事情由我負責,所以我放棄美國國籍做一個中華民國國民,覺得很驕傲。當時我也不曉得國內的法令如何,就決定放棄美國籍。
但是我們由研究員遴選出來,兼任的所長,是三年一聘的。他才回國三年,就把國籍放棄了,把一輩子累積的東西都放棄,這不合理。
存在的意義
我相信,我們社會還是有足夠的理智解決這問題。真的有一天,搞得說人家要我把雙重國籍的人都fire掉,而現在打算要回來的都不能回來,那我自己要好好檢討一下。我在這裡,真的能做事嗎?我會有很大的疑惑:我這樣子回來想推動一些事,是對的嗎?
如果我連下面的人也不能保護,連理想跟真正該做的也不能夠說服別人,那我在這裡的意義就不大了。
這並不是說,他們不能被留下來的話,我要放下擔子就走;而是說,我大概不能夠在中央研究院做更大的發揮了。
當然在目前,我還是在努力,我還是有很大的信心,我們社會上的人,大概不會那麼不理智。希望一個月之後,我想的是對的,社會上能了解。現在大家還不了解,我希望看到你們媒體的報導,這可能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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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連下面的人也不能保護,連理想跟真正該做的也不能夠說服別人,那我在這裡的意義就不大了。